城中的一處驛站，張虎帶著二十來人，枯坐在院子中的小石桌旁。

一個個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虎哥，咱們得想個辦法，這么干坐下去不是事兒！軍中那一千多號人，還等著我們送糧食回去呢！”

說話的人對面，絡(luò)腮胡滿臉的張虎聽到這話，抬起手，狠狠的錘到桌子上。

他這次來焉耆，是為了換糧食。

可是不曾想，原本還算稍微可靠的回紇人，這一次竟然直接將他們扣押起來。

還在他們居住的小院外面放了大量的軍隊。

張虎很想笑，他搞不明白，自己這一堆五六十歲的老菜幫子有什么地方，值得那位回紇人的大王看重。

低頭沉默片刻，張虎猛的抬起頭，看向左邊的一個瘦削漢子。

這漢子臉色有些發(fā)白，在一眾黑鬼之中，顯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趙老三，這兩天外面的回紇蠻子有沒有減少？”

趙老三輕輕搖頭，滿臉的苦澀。

“沒有，只不過他們身上沒有帶弓箭，也沒有穿甲，估計是天太熱了，也覺得我們沒有武器，不用擔心。”

沒有穿甲——

聽到這句話，張虎黯淡的眼神，又開始閃爍光芒。

甲士，是從軍之人最不想碰到的東西。

尤其是在進入城池的短兵相接，沒人想碰到那玩意兒。

因為當年的大唐，就是依靠各種各樣的甲士，打的周圍那些小國家滿地找牙。

只不過現(xiàn)在局勢逆轉(zhuǎn)，弱勢的一方變成了他們。

只要不穿甲，那些回紇蠻子，就跟裸奔沒有什么兩樣。

“拿碗水過來！”

趙老三很快就捧來一碗水，張虎右手食指伸進碗中，沾上水，開始在小石桌上畫畫。

不大一會兒，焉耆城中的格局就出現(xiàn)在石桌上。

“我們在西北角這個位置，這里距離北城門最近。”

“我們今晚就動手，上了城墻，以最快的速度換上蠻子的衣服，然后出城。”

“往弓月城方向跑！蠻子已經(jīng)控制住了北庭都護府弓月城，這一路上肯定有商人。”

“我們假裝打劫的，搶一些馬匹，還有糧食，直接往龜茲城跑！”

張虎的手指，在石桌上畫了一個圓弧，圓弧的另一頭，是龜茲城。

他們的第二個故鄉(xiāng)。

趙老三跟著張虎的手指重新畫了一遍，隨后好奇的反問道：

“那不就是打劫的嗎？”

“我們那叫借！借你懂嗎？”

“可我們是大唐的軍隊，你說的那個東西不就是搶劫嗎？要是讓來往的商人知道，龜茲城的大唐軍隊帶頭打劫，那我們還活不活了？”

“問題是我們現(xiàn)在都活不下去了！必須要去打劫！”

“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意見相左，兩人下意識的放開聲音大吵起來，就在這時，院門被推開了。

哥突羅的文書，李平走了進來，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先掃了一眼在場的人，這才將目光鎖定到張虎頭上。

“張校尉，你們是準備在城里打劫嗎？”

看著這個皮笑肉不笑的家伙，張虎沒好氣的點一下頭，“是啊！我們來買糧食，你們不賣糧食就算了，還把我們?nèi)魏螙|西都扣了，我們活不下去，只能想辦法打劫嘍！”

帶著怨氣的話，落入李平耳朵，他不但沒有生氣，反而一臉贊同的走過來，伸手心近拍打起張虎的肩膀。

“張校尉，你錯怪將軍了。”

“將軍的意思是你們安西軍破虜營，一個個年紀都大了，又只剩下那么點人，就應(yīng)該退到后方，頤養(yǎng)天年。”

“把戰(zhàn)場上的事，交給年輕人。”

“對了，告訴你一件大事，經(jīng)過大唐天子冊封，保義可汗正式改回紇為回鶻！”

“大家都是大唐的子民，何必分彼此呢？”

“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不好嗎？”

“更何況，將軍也是害怕你們安西軍就此斷絕，才把幾位扣下。”

“不過現(xiàn)在看來，是將軍大人多慮了。”

“剛傳來的消息，吐蕃狗賊攻打龜茲，遭遇天降暴雨，兩萬人一起喂了河里的王八。”

說完這個消息，李平又突然追問道：“話說張校尉，龜茲城旁邊那條河里，有王八嗎？”

河里有沒有王八，張虎不知道。

他只知道，吐蕃狗賊有兩萬人的大軍，被暴雨沖走了。

這事兒值得高興，應(yīng)該喝一杯酒。

見到張虎的臉色放開，李平趁熱打鐵，又拍了一下這位安西軍校尉的肩膀。

“龜茲城的危險沒了，大將軍決定，放你們回去，順道再派點人，給你們送糧食。”

“門外的糧車已經(jīng)準備好了，你自己去檢查一下，我就不陪你了，省得你話多。”

撂下一句話，李平抽出屁股上別著的扇子，呼地一下打開，搖頭晃腦的走出院子，留下安西軍的二十來人，在原地面面相覷。

就……就完了？

不信！

但看那個家伙的樣子，又不像是在作假。

張虎等人互相看了看，很自然的列成作戰(zhàn)陣型，慢慢走向小院外面。

等他們出門，只看到遠去的回鶻人，還有門口的駱駝和馬車。

馬車上，是鼓鼓囊囊的袋子，車轍壓得很深，應(yīng)該是裝滿了糧食。

對著身后的人點一下頭，張虎小心謹慎地來到的馬車邊上，伸手捏了捏，然后又一袋袋打開。

是麥子。

又伸手往袋子里掏了一下，這才放下心來，數(shù)一下，他發(fā)現(xiàn)這些糧食的數(shù)量，比他們能換取的糧食多了一倍。

站在馬車旁邊，張虎不停的出氣喘氣。

最后，他站直身體，整理好衣服，對著將軍府所在的位置長鞠一躬。

隨后跳上馬車，揮舞手中長鞭。

“走！”

將軍府，哥突羅背著雙手，雙眼盯著面前的地圖。

在他身后，是文書李平。

“他們離開了？”哥突羅突然發(fā)問。

此刻的李平?jīng)]有剛才的瀟灑，十分恭敬地彎著腰，聽到問題，立馬回答道：

“離開了。”

“城里的其他人看到了？”

“看到了，而且屬下收糧食的時候，還特地給城里那些人說了，這些糧食都是給安西軍的，要上好的糧食，要多。”

“做得不錯！我們可是仁義之師！”夸贊一句，哥突羅便沒再繼續(xù)追問，而是將手按在龜茲更西邊的疏勒城上。

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新的命令，李平轉(zhuǎn)身走出將軍府，繼續(xù)去調(diào)度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