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戰爭紛雜的亂世，文學才越是有其不受約束發展的土壤。如今天下初定，流傳在市井之中的各色書籍層出不窮，且其中膾炙人口的好書也不勝枚舉。

藍斌不喜歡讀書，即便是對于小說，了解的也不多。在市井書肆轉悠了半天，挑了幾本時下比較流行的小說，就匆匆回了家。

遠遠望去，家門口守著的一群府軍前衛的官兵還沒有散去，他就又繞了個路，從自家后門回了府。

對于他這偷偷摸摸的行徑，藍春看在眼里，是大不贊同。

“放著正門不走，走什么后門啊？你是回自己家，又不是潛入別人宅院的小偷，大丈夫怎能如此藏頭露尾，沒一點兒大氣！”

藍斌被藍春數落慣了，無論是他從前撩貓逗狗、打架鬧事的地痞無賴行徑，還是如今的這幅“不大氣”的樣子，都是他哥萬分看不上，且必定要苦言規勸的。

藍斌也不當回事，隨口反駁說：“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正門口堵著一群人呢！我不耐煩見他們，又不能趕他們走，就只能躲著了。”

藍春對他的話很是不以為然，“今時不同往日，你現如今署府軍前衛事，早晚都是要和他們打交道的。更何況，府軍前衛里多是爹和姑父的舊部，跟他們多些交情，難道不比你跟那群市井無賴混在一起好嗎？”

藍斌儼然一副聽不進去的樣子，抱著書朝自己院中走。

藍春也早就習慣弟弟的性格，見他不肯聽勸，原本也不打算再在這不重要的事情上面多費口舌。不過，就在藍斌跟他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突然注意到了藍斌腋下夾著的幾本書，當即大為驚訝。

“太平！”

藍斌被藍春突然叫的一愣，轉過頭來，正看到他哥老怪物一樣盯著他看。

“怎么了？”藍斌疑惑道。

藍春指了指他腋下的書冊，“你這是……買書去了？你何時喜歡過這些？該不是這一磕一撞的反而開了竅吧？”

藍斌頓覺無語，“哥，你想哪里去了？是三皇孫想要看些閑書，宮中又沒有。所以，就讓我替他從市井中弄來，看著解悶兒的。”

“哦，這就說得通了。”藍春看起來松了口氣似的，不過，很快，他就又顯得提心吊膽了起來，“你剛剛說，這是要給皇孫帶去的閑書？太平，你這不是胡鬧嗎？三皇孫何許人也？那是先太子妃留下的唯一子嗣，太子膝下唯一的嫡子。太子有朝一日得繼正統，必封他為太子！那是未來的儲君，也是未來大明的天子！詩書禮易，經史策論，這些正經書他尚且讀不過來，你怎么敢帶些閑書去擾其心智？設若陛下和太子怪罪下來，怕是爹都救不了你！”

“哪有這么夸張？”藍斌并不覺得這有什么錯，看幾本閑書就當不了圣明天子了？這話著實荒唐。

更何況，在他的那個夢中，太子早逝之后，皇帝立的并不是先太子妃常氏所生的嫡子朱允熥，而是年紀最長的朱允炆。

心中想到這里，藍斌不禁一愣。那個如刺般深扎于心的夢，似乎有了可以作證為真的清晰解釋。

太子，只是最可能繼承皇位的人，而不是必定能做皇帝的人。

現在想想，一切如果真的和夢中的一樣，太子朱標的死，就已經給藍家敲響了喪鐘。

有太子一日，藍家是太子黨的中堅力量，只要不真的去作死，應當都不會有太大的危險。可若到無太子那天，藍家要么有外戚亂政之憂，要么是新君的攔路大敵，可不就是非死不可了嗎？

藍斌愣在那里，藍春并未察覺。只是不放心的走過去，隨手抽出那疊書的其中一本，略翻了幾頁。他那眉頭頓時皺的更緊，極不贊同的說：“太平，你選的這都是些什么書？不是打打殺殺，就是扯旗造反，你這不是蠱惑皇孫嗎？”

藍斌被他一喊叫回了神兒來，從藍春手中拿回那本書，看也不看就又夾回腋下，說：“哥，你就別操心這個了。你也說了，三皇孫是陛下嫡孫，未來的天子，誰要造反也輪不上他造反吶！看幾本書打發打發時間罷了，還能學到什么壞不成？”

對于親哥的勸誡，藍斌是充耳不聞。他打定主意，為了保住藍家，首要就是保住太子，其次就是哄好他那皇親貴胄的表外甥。

只要太子好好活著，繼承大統，藍家全族就沒有性命之憂。而只要哄好了皇孫，藍家的好日子就還長著呢！

心里惦念著今后最要緊的事情，次日一大早，藍斌照常到東宮點卯入值。把偷渡入宮的閑書交到朱允熥手上的時候，他還特意叮囑了一番。

“三皇孫，臣這是背著殿下給您帶的閑書，您看的時候，可萬不要被夫子們抓住了。不然，臣怕是……”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朱允熥晃著腦袋，手里捧著書冊愛不釋手，口中卻極不耐煩的沖藍斌嚷嚷，“本皇孫做什么，難道還要你教？就算是夫子看到了又怎樣？難道還敢管我不成？”

朱允熥這般嚷嚷，雖然不是全無道理，但也著實讓上輩子對他并不算太了解的藍斌心里頭發涼。

據藍斌所知，太子對已故太子妃常氏的確是深愛的，出于愛屋及烏也好，出于憐惜朱允熥幼而無母也罷。總之，朱標對于朱允熥有些格外的縱容。

東宮的夫子們顯然更喜歡出身書香門第的繼妃呂氏所生的朱允炆，且相比之下，朱允炆也的確更加用功努力，溫文爾雅。對性格嬌縱，缺乏教育的朱允熥，儼然并不喜歡。

堪稱千古儲君典范、允文允武的朱標，即便能順利登基即位，又真的會在明顯有更好選擇的情況下，把皇位傳給這樣的一個兒子嗎？而若是朱允熥日后沒機會即位，藍家豈不是依舊極為危險？

想到藍家和自己一片晦暗的未來，藍斌就不禁憂心忡忡。在那場大夢之前，他是從來沒有預想過，他堂堂勛戚之子，竟連想找到一條生路都這么困難！

帶兵毀關，縱容義子，強占民田，蓄意謀反，罄竹難書的固然都是藍玉的罪狀，但藍家的覆滅，真的是因為這些嗎？

藍斌心里很發愁，但他暫時也沒有那么多的時間去發愁了。因為，他早上剛剛才交到朱允熥手中的那疊閑書，剛至午后就已經東窗事發。

左春坊大學士董倫揚著手中的書冊，怒發沖冠，氣的胡子都飄了起來，急沖沖的去太子面前大談圣賢之所、師道威嚴。

藍斌跪在殿外的臺階下，雖不知太子會怎么處置他，但總之，他必定要因為那幾本破書而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