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黃九思，藍斌又折返了營房。果然，剛剛聚在這里的十幾個軍官都走了，只留下一個看上去十分年幼、連身材都如營養不良一般的瘦小兵丁在等著他。

兩個人這么面對面一站，就連平日里承認自己疏于鍛煉、體格跟這軍營格格不入的藍斌都不禁覺得，眼前這個家伙怕是身子骨比他還更虛弱許多。若這個兵是派給他的，那他真要謝謝這些軍官為他著想，可能是害怕那些膀大腰圓的兵丁嚇到他這個公子哥兒，這才特意千挑萬選出來的吧？

小兵丁見了他，連忙跪倒在地，“小的陶爭，見過二公子。”

“你叫……逃生？”藍斌目露狐疑的看過去，一個當兵的，叫這么個名字，怪不得受排擠呢。

陶勝說話時口音很重，看上去又緊張的不行，聽藍斌跟他說話，就慌慌張張的回答，“回二公子，小的……小的是叫陶爭，是叫陶爭，陶罐的陶，爭氣的爭。”

藍斌這回倒是聽懂了，忍住不笑，把這陶爭叫了起來。

“好了，好了，起來吧。在軍中就不必叫什么公子了，稱大人吧。”藍斌將他拉起來，看他戰戰兢兢的模樣，就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笑著問，“怎么就留了你一個人？其他人呢？都不歡迎我嗎？”

“這……不不不，不是的。”陶爭解釋說：“幾位大人還有公事要做，留小的在這做大人的親兵，聽憑吩咐，伺候大人。大人有什么事，都吩咐小的去辦就是了。”

藍斌若有所思的點頭，“哦，全右千戶所上下，一千多的兵丁里頭，就給我選了個最瘦弱的親兵，是你伺候我，還是讓我照顧你啊？”

陶爭一聽，頓時面露惶恐，“自然是小的伺候大人！大人，小的真的什么都會干，您就留下小的吧。不然，千戶大人那里……”

藍斌終于聽到了關鍵詞，他初到此地，什么都不了解，設若什么都不曾打聽清楚了就妄動，那可是大忌。兵法上不是也說了嗎？知己知彼者，百戰不殆。

他眉頭微挑，狀似無意的問陶爭，“聽你這么說，你們于千戶脾氣挺大的嘛。你們都很怕他？”

“這……”陶爭明顯的猶豫了一下，但想一想自己的身家性命如今怕是都攥在藍斌的手中，便也顧不得許多，他咬了咬牙，直說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們右千戶所，算得上是整個安陸衛戰力最好的一個所。除了管軍副千戶張大人練兵頗有套法子之外，更是因為我們正千戶官于大人為人是最會鉆營。別人發下來的東西有所偷漏是常事，我們右所卻向來該有什么就必定有什么。不缺衣裝，也不缺武器，弟兄們操練起來可不更有勁兒嗎？”

藍斌聽了，更為疑惑，“照你這么說，于大人愛兵如子，從不喝兵血的，應當更受人愛戴才對。你為什么這么怕他啊？”

陶爭苦著臉說：“大人，您想啊，這一來，全所上下的日子，都要靠于大人去上下打點關系維持，連張大人都必須給他面子，服從他的命令，您說，還有誰敢不服從他？再說了，于大人跟上面的大人關系好，尤其是指揮使黃大人，最信重他了。這樣的人，小的一個小小的兵丁，哪兒敢得罪？”

“喔，這樣啊……”藍斌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們張大人為什么那么厲害？練兵這么能耐，打仗應該也不錯吧？”

陶爭搖搖頭，“大人，小的可沒有那個榮幸跟著張大人去打過仗。不過小的聽說張大人入行伍的時間早著呢！他當兵那會兒，潁國公都還沒歸降陛下呢！小的常聽人說，設若不是他性格上太驕狂自大，怕是如今也能封個侯爺做做。”

“是嗎？都這么說？”

對上陶爭帶著崇拜又肯定的目光，藍斌心里頭有數。

越是亂世之中，就越是容易造就英雄。但也必然有更多更多的自認為是英雄的家伙，努力了一輩子卻站不上潮頭，只能做了水下的石頭。成不了英雄的人，無非是要么說自己生不逢時，要么說旁人有眼無珠。從陶爭的字里行間拼湊起來的這個張徽，無疑就是其中的一個。

仔細琢磨了一番，藍斌朝陶爭又問，“對了，你們千戶所不是有兩個副千戶嗎？屯田副千戶姚勝為人如何？怎么不曾聽你提起他？”

“他？”陶爭搖頭，“大人，這個小的可說不好。姚大人不懈與旁人為伍，而且為人又比較嚴厲，難相處。所以，小的……小的也不太了解姚大人的事情。”

“不知道就算了。”

藍斌倒也不為難他，一個不怎么受重視的邊緣兵丁，除了偶爾道聽途說之外，想必他也沒有那么多消息來源去知道太多的事情。能說出這么多，也就差不多了。

“對了，陶爭，你們于大人有沒有說過，安排我住在哪里？我在軍中總要有個房間住啊。”

陶爭連忙點頭，“有有有，大人，我們千戶早就給您安排好了。您在這兒督練的這些日子，就住在街上的聞茶客棧，一應花費都由我們右所出。您要是還有什么別的需要，盡管吩咐小的，小的一定盡心盡力。”

“客棧？你們就把我安排到客棧？”

藍斌語氣陡然變得不滿，嚇得陶爭連忙解釋。

“不不，不是這樣的，您誤會了。聽茶客棧是我們這周遭最好的住處，周圍又相對繁華，絕沒有怠慢大人的意思。”

藍斌冷笑一聲，“你要是這么說，那我還真的沒有誤會你們的心意。不過，倒也不必你們如此費心費力的把我往外趕！我既然來了，就不是找個地方躲清閑的。我不住外頭，就住營里。大伙兒吃什么、住什么，我都要一樣的。這一點，請你去跟于千戶說清楚，他若有疑惑，就叫他來找我，保證不會為難到你。去吧！”

陶爭一萬個不情愿，卻也沒什么辦法，只得回去匯報。心想著，自己不知怎么招惹了這位上官，怕是落不了好。

殊不知，藍斌望著他的背影，眼中剛剛布上的寒意漸漸褪去。到此時，他倒是真的要謝謝李景隆，給了他一個大概是最適合他的好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