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論使命與啟示

所有國家性的教會或宗教都假裝肩負著上帝賦予的某種特殊使命而確立自身的合法性，這種使命乃由上帝傳達給某個重要人物而為他人所知。猶太教徒有他們的摩西；基督徒有他們的耶穌基督、使徒與圣徒；伊斯蘭教徒有他們的穆罕默德；似乎天國之門并不對蕓蕓眾生敞開。

這些教會都有自己的圣典，他們稱之為“啟示錄”或“上帝之言”。猶太人說，他們的“上帝之言”是由上帝當面授予摩西；基督徒說，他們的“上帝之言”來自上帝的啟示；伊斯蘭教徒則說，他們的“上帝之言”（即《古蘭經》）是由一位天使從天堂帶至人間。這些教會彼此攻訐對方是異端邪教；就我個人而言，我一概不信。

鑒于我們有必要準確地把握文字涵義，在深入探討這個話題之前，我將提供與“啟示”一詞有關的一些認識與闡釋。在宗教中，“啟示”意指上帝直接傳達給人的某種訊息。

全能的上帝如果愿意直接與人交流，沒有人會否認或質疑他完全具備這種能力。為了便于舉例說明，我且作如下推論：倘若我們承認，上帝將某些訊息僅僅啟示給某一個人，而將其他人排除在外，那么，這是專屬于此人的啟示。此人將上帝的啟示告知第二人，再傳至第三、第四人乃至更多，但如此一來，啟示就不是所有后來這些人的啟示。它是僅屬于第一人的啟示，對所有其他人而言都是道聽途說，因此他們沒有義務相信它。

我們把自己間接獲得、無論是口述還是筆授的所有訊息都稱為“啟示”，這在概念和學理上都是自相矛盾的。啟示必然僅限于第一次的直接溝通。在此之后，一切都只是對那個第一人自認為獲得的啟示的闡釋；雖然他本人可能覺得有義務相信它，我卻沒有義務以同樣的方式照單全收，因為它不是給我的啟示，我只是聽他說那是給他的啟示。

摩西告訴以色列的子民，他從上帝那兒得到了兩塊刻有十條誡律的石板；以色列的子民不必非得相信他，因為除了他個人的一面之詞，他們并沒有別的可靠證據；除了某些歷史學家所說的話，我也沒有別的可靠證據。而《摩西十誡》本身并不包含任何可以證明其具有神性的內部證據；其中某些很好的道德戒律，任何具備制定法典或立法資格的人都編得出來，而無需仰賴超自然力量。(1)

有人告訴我，《古蘭經》是在天堂寫成，并由一名天使攜至人間帶給穆罕默德。這種說法與《摩西十誡》幾乎如出一轍，都是缺乏直接證據的傳聞。我本人沒有親眼見過天使，所以此事我有權選擇不相信。

有人告訴我，有個叫馬利亞的童貞女表示或者對外宣稱自己在沒有與男子同居的情況下懷了身孕，她那位木匠未婚夫約瑟說有個天使也告知他同樣的事情。此二人說的話，我有權利選擇相信或者不相信：這種情況需要比空口白話更強有力的證據，然而我們竟連空口之言都沒有，因為約瑟和馬利亞本人都不曾留下任何有關此事的書面記錄，我們只是聽其他人說他們說過那樣的話。這是基于道聽途說的道聽途說，而我不愿將自己的信仰建立在這樣的傳聞之上。

耶穌基督是上帝之子的故事如此深入人心，想要解釋其中緣由，其實并非難事。在他出生的年代，異教神話之說尚風行于世，此類學說為人們相信這一故事鋪好了道路。幾乎所有生活在異教神話背景下出類拔萃的人物，都被譽為他們所尊奉的某個神靈的兒子。那個時代的人們相信某人降生于天國，這種事司空見慣；神與凡女交合，在當時是大家耳熟能詳的說法。根據他們的表述，他們的眾神之王朱庇特曾與成百上千個女子同宿；因此這個故事沒有任何新奇、精彩抑或污穢之處；它與那些在當時被猶太教徒稱為異教徒的基督徒中或者神話學家當中盛行的觀念是并行不悖的，也只有這些人相信它的真實性。而嚴格恪守只有唯一上帝的信仰、自始至終拒斥異教神話的猶太人，可從來不曾相信這種故事。

世人所稱的基督教會尊奉的理論體系是如何從異教神話的尾巴里鉆出來的，說起來有些匪夷所思。首先，一個直接的兩相交融，便是上例中聲名遠揚的創建者被說成是上帝的血脈。其后的三位一體說，則是將被敬奉神靈之數目多達兩三萬的多神論刪繁就簡的結果。馬利亞的雕像接替了以弗所的狄安娜(2)女神像。對各路英雄的神化變成了對圣徒的追封。神話學家們有掌管世間萬事萬物的神，基督教神話學家們則有對應的圣徒。教會變得因耶穌基督而人滿為患，與萬神殿各有其道；羅馬則是二者齊聚之地。基督教學說與古代神話學家們的偶像崇拜論幾乎毫無二致，皆以攫取權勢與利益為目的；而揭穿這場雙重騙局，我們需要訴諸理性和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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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但是，我們有必要將下面這種說法除外，即上帝“將父輩所犯下的罪孽報應在子孫身上”。它有悖于一切道德正義之原則。

(2)　另譯“戴安娜”，眾神之王朱庇特與暗夜女神勒托的女兒、太陽神阿波羅的妹妹，古羅馬神話中的月亮女神和狩獵女神。古羅馬人用她來替代希臘神話中的阿爾忒彌斯，《和合本圣經》將其譯為“亞底米”。——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