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徐毅，拜見陛下，吾皇圣躬安?！?

“朕安?！?

朱慈烺上前扶起徐毅道：“愛卿是有何事？”

“南邊的事情。”

徐毅站起身，二人走到石桌旁，相繼落座，朱慈烺開口道：“南邊的事情？是鎮(zhèn)南侯南征受阻？”

“是南邊，投了…”

“臣來見陛下，是想征詢陛下的意見，如今朝廷空缺嚴(yán)重，然江南自始至終未經(jīng)戰(zhàn)火?！?

徐毅看著朱慈烺，只見朱慈烺搖了搖頭道：“原來是應(yīng)天的安置問題…”

沉吟片刻，朱慈烺笑著道：“愛卿認(rèn)為，如何處理？”

“從道義上說，南邊的應(yīng)天，擁立福王監(jiān)國稱帝，這是保護(hù)祖宗江山社稷傳承，而如今陛下身為先帝太子，登基稱帝，應(yīng)天朝廷，歸降陛下，這是忠君事?！?

“但自先帝十七年，北國淪喪，黨爭從北方轉(zhuǎn)移到南方，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愈演愈烈，黨爭之禍，不可不防…”

“臣認(rèn)為，最好是將南京六部裁撤，各級官吏，歸鄉(xiāng)恩養(yǎng)，開科取士，搭建順天六部，恢復(fù)朝廷建制?！?

徐毅絲毫不掩飾對南邊黨爭的厭惡，當(dāng)然，如果崇禎沒死，北邊才是黨爭的中心。

“不可?！?

朱慈烺搖了搖頭道：“愛卿認(rèn)為，江南為何投降？”

“他們知道順天被毀的體無完膚，順天朝廷建制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但應(yīng)天還有一套班子，他們從福王叔投降朕，不過是換了個主子，很快，他們在應(yīng)天的六部，就會搬家北上。”

“這才是他們投降，想要的?！?

“如果朕沒看錯，應(yīng)該是那群臣子，逼迫福王叔投降的吧。”

“只有福王叔投降了，他們才能免去戰(zhàn)火，保護(hù)身家性命，萬貫家財?！?

經(jīng)歷了崇禎朝的事情，朱慈烺早就看透了，或許沒有他祖宗朱元璋那么透徹，但對于官員是什么東西，皇帝是什么東西，心里有自己的衡量。

每個人，都在扮演著自己的角色，為自己謀求利益。

固然，這其中也有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的鐵頭娃，但這類人，終究是極少數(shù)。

“陛下的意思是？”

徐毅嘆息一聲，他如何不知道，這么淺顯的道理，但他就是不想接受投降啊…可人家投降了，你再揮刀去砍，難免…

就好似意呆利投降一樣，真打起來，北邊未必干得過南邊，畢竟人家手里握著徐淮，那是南下的必經(jīng)之路。

“朕知道，愛卿厭惡黨爭日久，你怕六部的官員搬來順天，把黨爭也帶來，但朕想說的是，愛卿就認(rèn)為，新科進(jìn)士，不會演變黨爭嗎？”

“每個人都是獨(dú)立的個體，而這個個體的背后，有著少的幾十，多的十?dāng)?shù)萬人，要仰仗他來生活，比如宋太祖陳橋兵變，黃袍加身?！?

“又比如，魏帝丕，如果曹丕不篡位，他如何封賞那些支持他的人呢？”

“即便今天愛卿解決了他們，黨爭暫時不見了，但誰知你我二人百年之后，這黨爭會不會再次形成，古往今來，黨爭從未根治過?！?

“愛卿還要想辦法，如何引導(dǎo)黨爭，走到正途上去，而不是互相推諉，黨同伐異?！?

“朕也說過，你要的，朕都給你，愛卿可要替朕分憂啊。效仿太祖，一味的殺，是沒意義的。”

朱慈烺語氣很平靜，但他說的話，卻不是平靜的話，機(jī)械般的扭動著脖子，望著朱慈烺道：“陛下高看臣了，臣何德何能，能跟那幫老爺們黨爭?！?

“臣…玩不過他們啊?！?

朱慈烺這又說趙匡胤，又說曹丕的，看似在舉例子，實際上，真的是舉例子？

徐毅感覺，自己被架在火上烤，想逃，逃不掉。

“那就挑幾個刺頭出來砍了，壓一壓他們的氣焰?！?

朱慈烺端起茶杯，一臉平靜的望著徐毅，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這封圣旨，是朕登基之后親筆寫的第一道圣旨，上邊已經(jīng)蓋了印，愛卿拿去吧?！?

望著圣旨，徐毅并未伸手，略一打量，便收回了目光，這玩意，他也可以寫…反正他寫的，朱慈烺還沒拒絕過…

當(dāng)然，他的字太難看了，他送給朱慈烺蓋印的圣旨，都是王瑋代筆的。

“愛卿，有件事情，朕想征詢一下你的意見?！?

朱慈烺目光糾結(jié)的望著徐毅，欲言又止。

“陛下吩咐便是，臣定當(dāng)竭盡所能。”徐毅話音落定，朱慈烺起身道：“這幾日，朕常常去承天門瞧一瞧，看一看?！?

“當(dāng)年成祖皇帝，耗時二十年，動用人力物力，數(shù)之不盡，打造的順天府，到了今日，雖然順天府的城墻輪廓仍可一用。”

“但朕委實不愿，勞民傷財，動用幾十萬民夫，給朕修宮殿?！?

“況且，如今的情況，財力，物力，完全不足以供給，如今大明不似成祖年間，四海升平，無內(nèi)憂，無外患，朕是這樣想的?！?

“把修順天府的事情，先停一停，就像社稷壇，太廟，就讓那片廢墟，留在那里吧，以此警醒后世子孫，黨爭之禍，國破家亡?！?

朱慈烺話音剛落，徐毅猛地起身道：“陛下，此事不可啊，您總不能，一直住在這里吧…若是不修皇宮，陛下住哪里？皇后住哪里？”

“還有，滿朝文武，上朝在哪里？”

徐毅很麻，非常麻，他感覺有問題，但朱慈烺說的又沒問題，京畿，確實不能支撐這么大的工程，試想，永樂朝都修了近二十年，何況是今天。

今天的徐毅，根本動用不了數(shù)十萬民夫，去修一座城，太奢侈了，周邊的環(huán)境，也不允許。

可如果不修皇城…過幾個月，李可染生了，身子恢復(fù)些，肯定是要來順天的，到時候，朱慈烺再住在家里，那可就不方便了。

“福王叔即已歸降，朕意，遷都應(yīng)天，哪里有太祖留下的宮城，比順天更恢弘，而且…天子守國門，看似很好，實際上無形之中，加重了北疆邊防的壓力?！?

“若是朕遷都應(yīng)天，北疆的防務(wù)壓力，會瞬間減緩，建奴想要飲馬京師，也不在可能，免去了建奴一毀關(guān)，便會天下震動的危害。”

“當(dāng)年成祖皇帝遷都順天，也是因為成祖皇帝打破了太祖皇帝的三道防線，藩王在成祖朝開始，恩養(yǎng)比太祖朝加重三倍，卻不再掌兵。”

“而這一舉措，直接導(dǎo)致，藩王恩養(yǎng)成了巨大問題的同時，藩王不從武，不從文?！?

朱慈烺嘆息一聲，他祖宗藩王奪位，如此做確實有原因，但今時不同往日了，他也要做出一些改變。

而明朝的藩王，在朱元璋時期，藩王的俸祿，朱元璋的那些好大兒們，老大留在京城，老二就藩關(guān)中，老三就藩三晉，老四就藩北平，這是朱元璋打造的長城第一道防線。

他把自己的幾個好大兒，都推到了直面北方敵人的第一戰(zhàn)線上，這些好大兒雖然領(lǐng)著比國公高的俸祿，但至少還是發(fā)揮了許多作用的。

其中，秦王，晉王，燕王，三王或許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在行軍打仗這件事上，是沒有問題的，十?dāng)?shù)萬大軍的行軍出征，這三個王爺，都能掛帥，堪當(dāng)大任。

但不好意思，朱老四上位后，藩王的恩養(yǎng)翻倍增加，削了藩王的兵權(quán)，這才是將朱氏宗室當(dāng)豬養(yǎng)的開端。

在洪武時期，藩王是要能文能武的，是經(jīng)過大本堂苛刻到極致的皇室培訓(xùn)的。

“若是遷都應(yīng)天，重建太祖年間的長城防線，黃河防線，長江防線。愛卿認(rèn)為如何？”朱慈烺看著徐毅道。

“自無不可…只是，太祖時期，三道防線，能戰(zhàn)之兵，超過五十萬，即便將其一分為三，長城防線的駐兵，也不會低于十五萬。”

“這么大的一支精銳之師，陛下又信得過誰?！?

徐毅瞟了一眼，三道防線的理念，這是朱家祖?zhèn)鞯?，反倒是朱老四是個另類，朱棣是被逼的沒著了，自己跑來順天守著。

俗話說，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一國之君，動不動就被敵軍圍困，一個不慎就被敵軍俘虜，這對一個國家的打擊，那是深入骨髓的。

“朕當(dāng)然是信得過愛卿的，可是朕又在猶豫?！?

“朕猶豫，若是朝廷去了江南，那江南的士大夫們，會為了防御北方而出錢出力嗎？如果他們不愿意，甚至脅迫朝廷，放棄北方，那朕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都城要遷，長城不能丟，要源源不斷的加固防線，而要做這些，就要江南的土財主們掏錢，讓他們掏錢，他們就會想方設(shè)法的讓朝廷放棄長城?！?

“這是個死循環(huán)。”

朱慈烺一臉憂愁道。

“陛下想讓微臣去做這個壞人？”

只是瞬間，徐毅如夢初醒，朱慈烺說了這么多，三道防線，遷都，土財主，究其根本，就是他不想和江南士大夫刀劍相像，還想讓這幫人掏錢不來煩他。

“朕是信任愛卿的。從始至終，朕都沒懷疑過愛卿，不是嗎？”

朱慈烺伸手扶著徐毅，咬了咬牙，徐毅道：“這件事情，只怕沒那么好辦，說到底，還是要動刀，既然要動刀，那最好是來一場大的?！?

“把江南的士大夫們，殺怕了，殺服了，殺到畏懼了，他們自然就會心甘情愿的掏錢?！?

“而所謂的三道防線…臣認(rèn)為，可以加成四道防線，二十年之內(nèi)，長城之外的蒙古，會遇到他們的噩夢。到時候，蒙古就是長城之外的第四道防線?！?

聞言，朱慈烺微微一怔，并未發(fā)問，將石桌上的圣旨交到徐毅手中道：“愛卿，拿著它，替朕操勞一下遷都的事情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