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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淚不輕彈·逃出手術室·每月交五十
父親是個樂觀豁達的主,平時對生老病死看得很淡,對“死”的話題不忌諱,常拿此開開玩笑逗逗樂。他也不回避“死”,四周鄉鄰遇到有人過世,我父親都會前去幫忙,幫忙的重頭戲就是親手為死者凈身穿壽衣。這活沒點膽量拿不下來,就是死者的直系家屬也十有八九會找種種理由敬而遠之。死者為大,百無禁忌,父親每次都是一口應承、欣然前往,每次都給予了逝者足夠的尊嚴,鄰里鄉親無不交口稱贊。
——“樂觀”叫“快活”發音“跨罰”。
“男人有淚不輕彈”,這句話用在我父親身上是最恰當不過了。
我以前從沒見過他掉過淚,有的只是我們三兄弟被他老人家抽打掉淚的份。那次短暫的傷感之后,我也再沒看見他流淚了,也沒聽到他因得了絕癥而唉聲嘆氣。就是被病痛折磨得緊鎖著眉頭、臉部走形了,也從不哼出聲來,就怕我們過度擔心。
他善解人意地說,“你們不用勸我,以前我也經常勸人家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天要下雨娘要嫁,隨它去吧。”
其實,說誰不怕死,那是屁話,只是個人的承受程度和表現方式不同而已。當死神真真切切地降臨到自己頭上時,人的想法、情緒都會不自覺地發生波動,再堅強的人也是如此。
動手術那天,我父親是自己走進手術室并躺上手術臺的。
因住的是家門口的醫院,又經常和醫院打交道,不管是醫院領導、主治醫生還是護士、勤工,基本都是本鄉本土的,相互間熟悉得很。準備動刀的醫生就是我父親的一位老熟人,他的一句善意的提醒,把老爺子直接嚇得逃出了手術室,也讓我們三兄弟措手不及。用我父親的話說,“與其讓麻醉藥麻死在手術臺上,還不如賴活幾天呢?!?
三兄弟好說歹說、費了不少口舌,安慰、規勸父親大人務必重返“崗位”。末了,還驚動了時任新場醫院院長的李榮華先生親自到了場,并出馬當了主刀。李院長,給您添麻煩了!
父親的手術很順利,術后也恢復得不錯。出院后的父親興致高了,就召集幾個老友打打“關牌”、搓幾圈麻將消遣。用他老人家時常掛在嘴上的自嘲話來說,就叫“活著一日,兩個半日”,樂觀哇。
——“活著一日,兩個半日”發音“活撒噎捏,兩個備捏”。
一天傍晚,一直住在新場繼媽家養病康復的父親很難得的回楊輝潘家橋老家了。
他鄭重其事地把我們三兄弟招呼到一起,一本正經地下達了他老人家的指令?!拔椰F在重病纏身了,啥時候‘走’掉不知道的。你們新場繼媽生活也不容易,除了給我買吃的喝的,還有一個未成年的女兒需要養育呢。你們的娘呢,‘走’到現在也有十六年了,我一直沒向你們要過什么?,F在開始,你們三兄弟每月各交我五十塊。月頭上就給吧,反正拿的時間不會太長了。養你們這么大,沒功勞也有苦勞,總不能讓我這個病老頭沒吃沒喝的干等閻王爺駕到吧。”
——“月頭上”發音“月豆囊”,也可以直接叫“月頭”發音“月豆”:月初。
怎么會呢,必須交呀。三兄弟沒有二話,當即點頭稱是,并立馬把這個月的五十塊大洋規規矩矩地交到了他老人家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