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fēng)世子尚未見劍影,便聽得兩個賊子哀嚎一聲,兩道血泉分別從二人右手噴出。不過唰唰兩聲,兩條壯碩手臂便被分筋斷骨應(yīng)聲落地,且斷臂上的指頭仍兀自抖動。世子長成至今還未見識過這番陣仗,心中雖恨他們,仍止不住腹中酸意上涌。
少女出劍后,足尖一點(diǎn),已躍到世子身旁。那雪白衣裙竟未沾半星血花,只有寶劍上滴落的鮮紅血珠證明這兩條斷臂確是這稚弱貌美的少女所為。
此時她轉(zhuǎn)臉看向世子,見他彎腰捧腹,臉色慘白,便靠近他問道:“小子,你怎的了?”
世子見她陡然貼近,轉(zhuǎn)臉一看只覺她肌膚細(xì)膩,眉目如畫,比遠(yuǎn)看時還要美上幾分。只他未曾與年輕女子如此親近,不意間人便退開了。
少女見他不應(yīng),手挽劍花,把劍上殘血灑落,使劍柄敲了敲扶風(fēng)世子肩膀,“問你話呢?”
世子聽罷回過神來,自覺此番被她相救,已是十足窩囊,強(qiáng)忍了喉中酸意應(yīng)道:“我……我中了他們的軟筋散。”
少女聽了竟未應(yīng)他,突地抬頭看向遠(yuǎn)處,說道:“……有人來了。”
世子雖未聽得人聲,但心忖她武功高強(qiáng),定是五感過人,聽聲辨位已從遠(yuǎn)處察覺來人。
“方才……這兩人大喊大叫,定是把他們同伙引來了。”
少女轉(zhuǎn)臉看他,細(xì)細(xì)打量一番,似是想了想方道:“你剛才喊我恩人?”
世子不妨她有此一問,不知她話中之意,只好應(yīng)道:“……是。”
少女粲然一笑。“好。記得我是你的恩人,以后都要聽我的話。”
世子驀地聽得她說以后,心中不覺一動。只他尚未理清心中思緒,便覺身上一輕——少女竟是一躍而起,單手抓了他后腰帶,便把他如小雞崽一樣提了起來。
見此情形,世子心下又羞又惱,不禁向她喊道:“你、你干什么?快放我下來!”
“我要帶你走,吵嚷什么呢?”少女說罷,人便拎著世子騰空而起。
扶風(fēng)世子自幼習(xí)武,他的武師父還曾贊過他筋骨上佳,是習(xí)武奇才。然而自他見識了這少女的功夫方知何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少女看著不過比他年長幾歲,且不論她劍招之快,只這輕身功夫已教他望塵莫及。
此際月上中天,一個雪衣少女手中提著個少年,在密州山嶺間騰挪轉(zhuǎn)移,遠(yuǎn)看竟是似仙似鬼叫人難以分辬。而被她提在手中的扶風(fēng)世子原來便隱有吐意,又陡然被她領(lǐng)著在山林奔騰,只覺已是五內(nèi)翻騰,難以自制。
他不愿再在少女面前丟臉,便強(qiáng)自隱忍,有氣無力地與她道:“恩人……你快放我下來。我、我要吐了。”
少女聽得“哎呀”一聲,四下張望,見不遠(yuǎn)處有一片小湖,湖邊有大樹環(huán)繞,便飛身而去。
世子雙腳剛觸地,便猛地甩了她抓著自己的手爬到一旁嘔吐起來。他邊吐邊想,自己先是被她碰著被賊人猥褻,眼下又有如病君,她心中定然要看不起他吧。
未料他兀自頹喪之時,卻有一只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好啦,吐完便好了。”世子見她雖然武功高強(qiáng),但言語行事卻似孩童稚子,卻又實(shí)在感到她的關(guān)切之情,心中不禁一暖。只他自知此時儀容不整,便依舊背著她,小聲說了句“謝謝”。
待他把腹中穢物吐盡,便走到湖邊,掬了幾口涼水進(jìn)口。許是剛剛把混在吃食中的軟筋散也吐了,此番他竟覺比先前精神不少。
世子就著月色,看向如鏡般的湖面整了整衣衫,方轉(zhuǎn)身向少女道:“在下宋淵,多謝姑娘相救。”
少女聽他不喊自己恩人卻喚姑娘,覺得陡然降了身份,心中頗為不悅。只是見宋淵態(tài)度誠懇,便不與他計較。
此時宋淵心中暗忖,自己已報了名諱,按理她也應(yīng)該自報家門方合禮數(shù)。然而少女聽了卻只是看著他,不發(fā)一言。宋淵轉(zhuǎn)念又想,這少女行事不按常理,自己還是多問一句,“敢問姑娘芳名?”
少女聽了朝他走去,行到一半?yún)s又止了腳步。
“沈魚。”
宋淵往她臉上一看,一時但覺沉魚落雁,不過如此。
“沈、沈姑娘。”
“哎,什么姑娘不姑娘啊?你不喊我恩人也不許叫我姑娘。”
宋淵不愿惹她著惱,卻又不知何故,心中隱隱覺著不想再喊她恩人,遂想了個折中的法子。
“魚……魚姐姐。”
沈魚看他相貌確實(shí)是比自己要小些,雖覺姐姐仍不及恩人威風(fēng),也是勉強(qiáng)受了。
“我瞧你面相三庭均稱,眉目有神,應(yīng)是矜貴之人,怎地會過得如此窩囊?”
宋淵聽她當(dāng)面說自己窩囊,原來熱了的心驀地又冷了幾分。沈魚處事雖少了些人情世故,又不是傻子,看他神色便知他著惱,遂道:“生氣了?”
宋淵便仍是扶風(fēng)郡金尊玉貴的世子也不一定會惱她,何況現(xiàn)下身世?他縱然惱,也只惱他父親,更惱天道不公,竟待他如此。
沈魚看他低頭不語,又有些心焦,“你、你莫忘了我是你的恩人,可不許隨便著惱。”
此時宋淵抬首一笑,“我不是惱了。只是未曾想到魚姐姐不僅武藝高強(qiáng),還通曉半仙之術(shù),真是教人好生佩服。”
沈魚自幼與師父待在云夢山上修行,少與外人打交道,更未曾有同齡玩伴。她師父在習(xí)藝上又向來待她嚴(yán)厲,此番陡然受宋淵稱贊,她原來雪白的臉上竟是興奮得起了紅暈。
“你……真的覺得我厲害?”
宋淵見她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也甚是歡喜,便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沈魚見了,開心得跳了跳,又走到宋淵身邊拉了他的手道:“以后你跟著我,我包你吃香喝辣,斷不讓你餓肚子。”
宋淵驀地被她拉了手,只覺她的手微有涼意,小而滑膩,心中不禁跳了跳。他正是神思不屬之際,又聽得沈魚道:“是了,你今年多大了?你父母呢?”
宋淵聽她提及父母,頓覺胸中原來掩藏著的苦澀之意又破繭而出,便只應(yīng)了句:“十二。”
“哦,那我比你大三歲呢。”沈魚見他神色黯淡,似是有傷心之事,又想及他的遭遇,便說:“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跟我一樣,也是無父無母?”
雖然扶風(fēng)郡王還活得好好的,但宋淵想到自己的際遇和沒了父母也沒什么分別了,便苦笑了一聲道:“是,我無父無母。”
沈魚聽得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與我既是一般,定能了解我的心思。”
“什么心思?”
沈魚一笑,“我想要尋父去。”
宋淵聽得一愣,想道這天大地大該如何尋去?遂問道:“你知你父親身在何處?”
沈魚不語,卻拉著他的手離了湖邊走向另一處空曠之地。她伸手遙遙一點(diǎn),指著隔山而望的燭火通明之處道:“他就在那……你可知你眼下身在何處?”
宋淵此前尚未離過扶風(fēng)郡,一路上又迷迷糊糊的,確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便向她搖了搖頭。
“此乃密州地界,對面那山是道教名山之一閣皂山。那明亮之處是赫赫有名的隱仙教所在,蓬萊觀。”
宋淵一驚,問:“你父親是道士?”
沈魚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宋淵,你幫不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