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廖嬤嬤走后，年遐齡寫了一封親筆信，叫來心腹的二管家年五，小聲吩咐道：“現(xiàn)任蘇州府同知德納哈是我的門生，你拿著我的親筆信，親自跑一趟蘇州，請他幫忙查一查這上面的劉玉琴，究竟是何來歷？”

年五專門負責年家的外務(wù)，常年奔波在外，社會經(jīng)驗異常之豐富。

“回老太爺，裕大爺若是問及小人，小人該如何回稟？”年五害怕夾在年遐齡和年裕之間，將來不好做人。

年遐齡拈須一笑，說：“你就照實說，無妨。”

“嗻。”年五如釋重負，趕緊跪下接了信。

過了幾天，武昌城里傳出去了消息，湖廣總督喻成龍的生母，要過八十大壽。

年遐齡和喻成龍一直不和，他找來年裕，商量說：“喻成龍貪婪成性，需索無度，官聲極壞。且，其母乃是妾室，老夫位列封疆，豈可自降身份？”

年裕想了想，說：“祖父大人，以孫兒之見，您自然不必親自出面。不過，可派孫兒我去給他這個面子。反正吧，我只是個秀才而已，無論進退榮辱，都不會損及您老人家的顏面。”

年遐齡皺緊了眉頭，仔細的想了想，終究有些意難平，便擺了擺手，說：“容后再議。”

這一容后，就拖到了喻家八十壽辰的當天。

督撫不和，省里的官員們，個個都要受夾板氣。

照慣例，巡撫管民政，總督管軍政。

但是，這僅僅是慣例而已。實際上，由于朝廷的故意所為，督撫之間的職權(quán)范圍，一直模糊不清。

這就導(dǎo)致了一個怪現(xiàn)狀，同一件政務(wù)，巡撫是該管，總督也可以插手其中。

說白了，絕大部分的督撫不和，就是因為職權(quán)不清。

喻成龍在家里擺下了盛宴，打算款待來賀壽的闔省官員們。

誰曾想，從上午到中午，除了綠營的總兵、副將和參將等軍官，紛紛登門道賀之外，湖廣省內(nèi)的文官們，一個都沒來露面。

時間拖的越久，喻成龍就越是窩火，好幾次想掀了桌子，卻被身邊人苦苦勸住了。

從順治朝開始，一直到如今的康熙朝，只要是督撫互參，其結(jié)果九成九以上都是各打五十大板。

也就是說，喻成龍即使上奏章，劾倒了年遐齡，他自己也有很大的概率，會被免職，并調(diào)離湖廣。

正所謂，殺敵一千，自損九百九，這就超級不劃算了！

年裕早就派人盯著了湖廣總督署，見喻成龍挨了當頭一悶棍，大大的吃了癟，便來找年遐齡。

“祖父大人，喻制軍畢竟是兩省總督，若是徹底撕破了臉皮，恐怕于祖父大人您的施政，多有滯礙之處。不如還是由孫兒出面，放喻某人一馬，如何？”年裕所言既合情合理，又是完全站在年遐齡的立場說的這話。

年遐齡仔細的想了想，輕聲一嘆，說：“你四叔若有你一半的胸襟，老夫也不至于替他著急上火了啊。你便代表老夫，給他喻成龍一個薄面吧。”

年裕坐上馬車，輕車簡從的駛到了城南的總督署大門前。

總督署門前的戈什哈，見一輛平民之車，竟敢在廣天化日之下，停靠在督署的正門前，當即就火了，厲聲喝道：“哪里來的刁民，好大的狗膽，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么？若是滾慢了，死了白死。”

小廝烏林，跳下車轅，走到那戈什哈的面前，掏出年遐齡的名帖，輕輕的一抖，板著臉訓(xùn)斥道：“你這狗奴才，白長了這么大的個頭，連年大先生的馬車都不認識，將來還怎么在武昌城里混下去？”

“啊……”那戈什哈一聽年大先生這四個字，立時傻了眼，屁滾尿流的一路小跑過來，湊到車窗的跟前，拍袖口，打千下去，畢恭畢敬的說，“湖廣綠營記名千總，卑職李得貴，請年大先生安。”

李得貴屬于綠營兵的武官序列，理論上，只歸湖廣總督節(jié)制。

但是，年遐齡的官銜全稱是：兵部尚書銜、都察院右都御史、巡撫湖廣等處地方提督軍務(wù)兼理糧餉鹽茶。

兵部尚書銜，從一品，和喻成龍正好并駕齊驅(qū)，不分軒輊。

要命的是，有了提督軍務(wù)這四個字，就連省內(nèi)最高等級的武將——湖廣綠營提督，都要受年遐齡的節(jié)制。

更何況是，小小的記名千總呢？

年裕是來捧場的，又不是來打碼頭的，他自然不可能和不入流的小軍官一般見識了。

“罷了。”年裕抬手撩起車窗，淡淡的吩咐道，“汝通稟進去，就說學生年裕，奉家祖之命，特來貴府賀壽。”

李得貴聽了這話，立時轉(zhuǎn)憂為喜，再次扎千行禮，異常恭順的說：“請年大先生稍候片刻，小的這就通稟進去。”

很快，總督署的大門，就被打開了。

在李得貴的引領(lǐng)下，年裕的馬車暢通無阻的駛?cè)肓丝偠窖瞄T，徑直停在了三堂的垂花門前。

垂花門里，住的都是女眷，禁止外男擅入。

年裕剛下車，就見喻家的大公子喻盛，含笑立于垂花門前。

和年家一樣，喻家也是漢軍旗人。

漢軍旗人的傳統(tǒng)是，漢禮和旗禮并重，也就是見旗人則行旗禮。

喻盛快步迎上前，和年裕互相抱肩相擁。

抱肩相擁禮，是旗人的平輩親朋之間，為表親熱的一種特殊禮儀。

“鄙人早就聽說了年大先生的威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吶。”喻盛十分客氣的把年裕抬得很高。

花花轎子互相抬，既然喻盛把面子做足了，年裕也完全不介意捧捧他。

“久聞盛大爺精通生財之道，今天得空，在下一定要討教一二。”

兩個人把臂前行，仿佛年、喻兩家，此前從未鬧過矛盾一般。

官場上的事兒，就是這般的奇妙。

哪怕私下里殺得刀刀見骨，表面上，也要裝得和一家人一般。

督撫鬧矛盾，大概率是互傷的結(jié)局。

既然根本利益會嚴重受損，你也吃不掉我，我也吃不掉你，那就干脆合作吧。

年家和喻家，祖上沒有任何交往，也沒有親戚關(guān)系可以攀。

按照旗下的規(guī)矩，那就執(zhí)行各交各的原則，不論輩分。

也就是說，喻盛和年裕以兄弟相交，并不影響他和年羹堯也以兄弟相稱。

畢竟，江湖無大小嘛，必須要變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