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1956年,我從北京市第十三中學(原輔仁大學附屬男中)高中畢業。因為國家提出了“向科學進軍”的口號,物理學成了非常熱門的專業,尤其是核物理,更是成為很多青年學生的學術追求。

當時,清華大學剛剛成立核物理專業,于是我就填報了清華的工程物理系。可是后來接到學校通知,北京市教育局要讓一批學生去蘭州,我就服從組織分配,報考了蘭州大學。起初還為沒能報考清華的核物理專業感到遺憾,到了蘭州大學我才知道,原來蘭州大學也是準備建立核物理專業的,我的專業志向在這里同樣可以實現,心里也暢快了很多。

1957年,我在蘭州大學有幸遇到了我的老師:從蘇聯學成歸國的段一士先生。他主要的研究領域是基本粒子和廣義相對論。我受到段先生的很多教導,包括聽他講授的“基本粒子”“量子理論”和“廣義相對論”等課程。其中對我影響最大的,是他從蘇聯帶回來的關于規范場的一些討論材料。我從他身上學習到了怎么看物理,怎么做物理。

在蘭州大學與段一士先生(左一)討論規范場理論

1957年,楊振寧、李政道兩位先生關于“宇稱不守恒”的研究成果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這無疑為我們這些學習物理、研究物理的人注入了一針強心劑。中國的理論物理學界掀起了一股學習基本粒子理論的熱潮,我也是學習者之一。

1961年本科畢業后,我做了段一士先生的研究生,他讓我讀的第一篇文獻就是1954年楊振寧先生和米爾斯(R. L. Mills)在美國《物理評論》(Physical Review)上發表的關于楊?米爾斯(Yang-Mills)規范場理論的文章Conservation of Isotopic Spin and Isotopic Gauge Invariance。當時我一邊學群論,一邊學規范場理論,感覺很奇妙。到1965年研究生畢業,我已經掌握了物理學的很多基礎理論,對楊?米爾斯規范場理論也有了一些了解。這樣的學習背景,尤其是對規范場理論的了解,成為我日后能夠結識楊先生的先決條件。

1966年,“文革”開始,幾乎所有大學的教學、研究活動都陸續停止了。由于看不慣1927年入黨的老共產黨員、老校長江隆基被迫害,我在1969年被下放到天水參加勞動。非常幸運的是,我下放勞動還不到一年,在1969年底就接到通知被調回了蘭州大學。能夠調回蘭州大學的原因,是我的導師段一士先生承擔了改進火箭彈的技術革新工作,具體目標是改進40火箭彈效果,我被段先生通過蘭州軍區調入技術組,得以重返學校。從1970年起,我白天在技術組參加軍工方面的研究,晚上有時間就讀一些理論物理方面的文獻。因為技術組要定期到北京匯報,我們就有了經常去北京出差的機會,這也為我結識楊先生提供了機緣。

1954年美國《物理評論》上發表的關于楊?米爾斯規范場理論的文章

1973年楊先生回國講學,正巧我跟隨段先生到北京匯報項目進展情況。我和段先生都不想錯過現場聆聽楊先生講座的機會,但是講座被安排在北京大學的禮堂,必須憑票才能入場。幸運的是,負責講座收票工作的是北京大學的高崇壽老師,他與段先生認識,愿意為我們提供幫助。所以,講座那天他收完票就故意拿出來兩張放在褲兜里沒有上交,然后送給了段先生和我,我們才有了坐在禮堂里聽楊先生講座的機會。高老師當時厚道的笑容至今仍感動著我。禮堂里坐得滿滿當當的,我記得那天楊先生講的是關于自對偶楊?米爾斯規范場的求解問題。楊先生的報告很吸引人,尤其是其中涉及規范場的一些結構的問題,是我非常感興趣的。

楊先生不僅回到國內做報告,還很關心國內的科學研究情況。1975年,在倫敦輕子光子會議上,特霍夫特(Gerardus’t Hooft)做了報告,楊先生就把這個報告的預印本寄給了后來在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工作的冼鼎昌(我們都稱呼他“沙丁”)。當時復印還不普及,會打字的人也是寥寥無幾,幸好沙丁英文很好,他就用復寫紙把楊先生寄來的材料抄寫了四份,郵寄給國內從事相關研究的學者。因為沙丁在莫斯科大學留學期間認識了段先生,所以我和段先生也得到了一份報告。收到報告,我們真是如獲至寶。當時白天又要做軍工項目,又要參加勞動,非常疲憊,但無論白天多累,到了晚上我都會抽出時間研讀這篇文章,每次研讀心里都有說不出的愉悅。可以說,楊先生寄來的這篇文章很大程度上減輕了我那段時間身體的勞累和內心的迷茫。

那時,段先生也在細讀這篇文章。我們還經常討論。記得有一次在去北京的硬臥車廂里,段先生忽然說他悟出個道理來,我們就馬上討論,最后用活動標架的辦法表示出磁單極——后來知道,這就是數學中的拓撲量。

白天跟隨段先生研究軍工,同時參加勞動,晚上鉆研物理,這樣的日子辛苦而充實。轉眼兩年過去了,中央做出重要指示,加強基礎理論研究。這意味著在批修、批“基”的背景下中國的基礎研究工作重新得到重視。這一推動者是周恩來總理,而周總理積極推動這件事與楊先生也有一定的關系。

楊先生1972年回國受到周恩來總理的接見。在與周總理的談話中,楊先生充分強調了基礎研究對國家發展的重要性,這引起了周總理對基礎研究的重視。后來參加接見的周培源先生還根據周總理和楊先生的談話內容撰寫了《關于加強基礎理論和科學研究的建議》。雖然后來政治氛圍又有變化,但科學期刊、大學學報還是得到了一定的恢復。

1971年,周恩來總理接見楊振寧先生

隨著科學期刊、大學學報的恢復,科研成果又有了發表和交流的途徑。從1975年起,段先生開始整理幾年來的研究和討論成果,并寫成文章投給《中國科學》。1977年投出的文章,經過一年多的審稿、審查,直到1979年終于得以正式發表。

科研論文的發表,意味著我們的研究逐步恢復,走上正軌。回顧這個過程,谷超豪先生也為我們提供了很多幫助。在技術組期間,我閱讀了法國數學家嘉當(élie Joseph Cartan)的《黎曼幾何學——正交標價法》和谷超豪先生的《齊性空間微分幾何學》,還結合我們當時的研究提出了一些問題。很巧的是,1975年段一士先生和我住在北京的民族飯店——當時住賓館,外出要把房間鑰匙放回接待柜臺,回來入住時重新領取——有一次,我正在領取鑰匙時,看到旁邊一位正在辦入住手續的人填寫了姓名“谷超豪”。我很是興奮,馬上向谷先生自報家門。他也認識段先生。后來我去他房間看望,并請教了一些讀《齊性空間微分幾何學》時不懂的問題。谷先生很高興。我們熟悉了以后,又談了很多東西。

與段一士先生合作的論文發表于1979 年11月的《中國科學》

這次交流以后,我們把一些計算結果在還沒有寫成文章前就寄給谷先生征求意見,谷先生給了我們許多很好的建議。更難得的是,谷先生還對楊先生介紹了我們的研究,這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后來楊先生順訪蘭州大學,以及我與楊先生的第一次面對面交流。

與段一士先生(右一)合影

今天回想起來,這次與谷超豪先生的小概率相遇對我一生有比較大的影響。谷先生、胡和生先生一直對我非常關心,親密的關系如同我是他們的真傳弟子一般。尤其是在我處于低潮時,他們給了我堅定不移的關懷和支持。這些恩情我永志難忘。

主站蜘蛛池模板: 威宁| 陆河县| 洛川县| 安陆市| 瓮安县| 洛隆县| 大姚县| 杂多县| 汉沽区| 龙游县| 涟水县| 林口县| 襄汾县| 民丰县| 吉木萨尔县| 阿拉善盟| 滨海县| 塔城市| 六盘水市| 石屏县| 柘城县| 通江县| 建阳市| 承德市| 通渭县| 墨江| 樟树市| 奎屯市| 新密市| 陇西县| 余姚市| 赫章县| 陈巴尔虎旗| 唐海县| 义马市| 麻栗坡县| 徐水县| 永嘉县| 河源市| 宣恩县| 剑阁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