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君子襟懷,長者風范:曹先擢先生紀念文集
- 曹先擢
- 1849字
- 2023-09-22 16:38:14
平生不解藏人善
——緬懷曹先擢老師二三事
我不是北大出身,但與曹先擢老師卻自上個世紀80年代初就結識,至今已然將近40年了。那是我從廣東中山大學研究生畢業,分配到中央廣播電視大學工作,曹老師當時還在北大,是我負責的古代漢語課程的主講教師之一。我們有比較多的工作上的聯系。北大郭錫良、曹先擢、何九盈、蔣紹愚幾位老師主講的古代漢語,是中央電大最叫座的課程之一,當時在全國古漢語教學界的影響之大,是眾所周知的。
后來我跟曹老師就接觸比較密切了。以至于他調離北大,就職國家語委后,我當時因為覺得在電大業務上的發展空間有限,所以也想離開電大找個新單位,他就極力勸說我也到語委去,而且他認為我能適合語委的多個部門,所以時而建議我去語委機關,時而建議我去語用所;對于語用所,先是認為我適合去漢字室,繼而又說語用所設想創建一個新的交叉學科——生理語言學,因為我本科是生物系,所以大可于此有所作為,還讓我與所領導陳章太老師聯系。他跟我說:“現在我是‘到處逢人說項斯’,到處在介紹你啊!”最終,我想可能因為他自己也是剛到語委,雖然是副主任,但與新單位方方面面的磨合尚需時日,所以引薦新人,未能如愿。我后來就去了社科院語言所。
但是曹老師引用的那句詩 “到處逢人說項斯”,卻使我難以忘懷,因為此詩為唐代楊敬之所作,此句的前一句是“平生不解藏人善”,適足以體現曹老師“宅心仁厚”的長者風范。我印象中他平日的言談之間,提到他人總是說好話,就是他的“臧否人物”,大抵只有“臧”,沒有“否”。這在人際關系難免復雜的當下社會,是難能可貴的。所以今天這個追思會的名稱定為“君子襟懷,長者風范”是很準確地概括出曹老師的人品特點的。
在學問方面,曹老師經常說,他們這一代跟前輩學者如王力先生一代是無法相比的,一是要參加接二連三的各種政治運動,要承擔各種行政事務(尤其是他曾經擔任中文系總支書記,更是可想而知),二是煩瑣的家務勞動(雙職工,沒有全職太太),都耗費掉不少寶貴時間,影響鉆研做學問。盡管如此,他們得到和接受的知識根基和學術訓練還是相當深厚扎實的,加之自己的勤奮刻苦,所以都能成長為學界的翹楚。他曾經描述當助教時,為了更好地掌握古代天文知識,如何根據王力先生的要求,在夏天的夜晚到大操場仰望星空,了解傳統星宿、星座的位置。他對許慎《說文解字》情有獨鐘,從上世紀60年代就開始研究,“文革”期間仍然堅持,他說過“《說文》的小篆我抄了很多遍”,可以說下足了功夫,后來還在中文系開設了《說文》的專題課。我們時常聽到他在不少會議的發言中引用《說文》的說解來闡述有關漢語漢字的問題。
曹老師在治學上能做到虛懷若谷,不恥下問。記得一次我參加北大的小型學術會,發言中提到早期金文常見“繪形填實”的現象。會后他特意找到我,問道:“你剛才是怎么描述這種現象的,用的什么術語?”這種對于后學的謙遜態度,使我十分感動。
我在參加商務印書館《辭源》第三版修訂工作時,經常登門向曹老師請教。每次到曹老師家里,他都很關心工作的進展和遇到的問題。因為我負責百科條目的修訂,時常有吃力之感,但也學到許多古代文化知識,收獲很大。他贊成我的話,并且鄭重地指出:“一個人不論學問多大,都存在知識的盲區。只有承認這一點,并且認真補習,才能編好辭書。”
曹老師對語言所也很有感情,敘說過自己親聆的丁聲樹、呂叔湘先生的教誨。他對二位前輩嘔心瀝血主編的《現代漢語詞典》推崇備至,到語委后,不止一次強調過:“我們搞語言規范, 其實經常是拿語言所的《現代漢語詞典》做標準的。比如《現漢》保留了《異體字表》的一些字,我們后來都恢復了。”這指的是1955年12月發布的《第一批異體字整理表》中作為異體字而被廢除的“翦、邱、澹、骼、彷、菰、溷、徼、薰、黏、桉、愣、暉、凋”等字,《現漢》一直單出字頭,并未取消它們的現代漢語用字成員的資格。而1988年3月國家語委與新聞出版署聯合發布的《現代漢語通用字表》以及其后發布的相關字表,也都確認了上述諸字的規范字資格,不再作為淘汰的異體字了。這只是一個例子而已。
曹老師后來擔任了《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審定委員會主任和顧問,說明了他對《現漢》的鐘情和熱愛,也說明了語言所對曹老師學術上的敬重與愛戴。
曹老師推崇《現漢》,多次倡議要建立“現漢學”,他的具體論述,這里就不贅述了。但我對曹老師的這一倡議十分以為然,可以說是“于我心有戚戚焉”,所以后來我招收的第一位辭書學方向的博士研究生李斐,其博士學位論文,就是以“現漢學”為題的。
2019年清明節于北京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