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特拉福德工業園是下城區出了名的臟亂差之地。

肆意橫流的工業廢水順著管道排放進街邊淺淺的泥溝，只消一個上午，水位就能溢滿至路面。

踐踏在臟水洼里、精心修剪過的馬蹄顯得無所適從，畢竟這是一匹出自奧菲爾德家族的上等馬匹。

它有限的生命中從未經歷過比馬廄還惡劣的環境，這難免令它有些局促，不安地來回踱步、打著響鼻。

而同樣局促的還有馬車馭位的馬修諾，奧菲爾德家族從習藝所招募來的馬夫專業優秀學員。

局促的原因并非環境所致。

事實上他本身就是下城區的孤兒，這里在某種程度上要比奧菲爾德太太的莊園更令他安心...

一想到奧菲爾德太太，馬修諾心中的局促更甚了。

“這個該死的波多奧，絲毫不懂得感恩?！?

他心底的咒罵與曾經爬墻角偷聽奧菲爾德太太罵過的一樣：“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也不想想自己為什么能有今天！”

不就是憑著一副臭皮囊么？

這句是馬修諾自己的心底話。

被遮住家族徽記的名貴馬車就這樣停在特拉福德工業園的對面。

馬修諾百無聊賴地倚著車廂，無法完成夫人交代的任務，他是決計不敢回莊園找罵的，只能就這樣干等著...

“要是自己能有那個男人的長相，夫人會不會多看自己一眼呢？”

他心里突然冒出這個奇怪的想法，起因來源于不久前看見某個進入工業園大門的男人。

雖然隔著老遠隨意一瞥，馬修諾仍然被對方俊秀得不像話的面容驚住。

于是年輕的馬夫先生，將祈禱的目標從“但愿波多奧回心轉意”，變成了“渴望獲得夫人的青睞，然后成為人上人”。

“咚——”

從車廂后方的悶響打破了馬修諾的幻想時間，他皺了皺略顯青雉的眉頭，抄起馬鞭跳下馭位。

自小在下城區廝混，馬修諾對這里的游戲規則并不陌生。

如果真有不開眼的流浪漢想要碰瓷，他不介意請對方嘗一頓上好的小牛皮鞭。

然而當他繞至車廂尾部，卻見一道人影斜倚在車廂后門，僅靠著一只左手死死扒在車門上。

“波...波多奧先生！”

馬修諾詫異開口，語氣中帶有些許顫抖。

如果只是波多奧的回心轉意，馬修諾也應該是驚喜才對。

然而此刻，他的眼里懼意和恐慌占據大半。

因為眼前的波多奧先生，早就沒了一個鐘頭前的淡然和霸氣。

那張冷厲與玩世不恭居多的面孔此刻蒼白虛弱，毫無血色。

身上套著的長襯皺皺巴巴、胸腹處更有殷紅在緩緩暈開。

“您怎么了，波多奧先生！”

眼見波多奧扒著車門的手臂脫力，馬修諾連忙上前扶住對方搖搖欲墜的身軀。

“天吶，您的手...”

直到碰觸波多奧的肩頭，馬修諾這才發現對方的右臂齊根消失，空蕩蕩的袖管在鮮血浸泡下有些發暗。

“喂給了某只畜生?！?

波多奧泛白的嘴唇試圖勾起一個灑然的笑意，但卻被疼痛刺的咧起：“扶我上車?！?

“哦，好...好的，我送您去公民醫院?！?

馬修諾不敢追問與“畜生”有關的細節。

他干脆利落地將波多奧攙扶上車，卻意外地發現波多奧先生比想象中的輕許多。

“沒..沒有必要了。”

波多奧倚在車內，艱難維持著坐姿：“去莊園吧，我...想再去見見夫人?！?

馬修諾擔憂道：“可是，您的傷勢...”

“我可不想...把你踢下去，那樣就沒人為我駕車了?！?

波多奧的語氣顯得很輕松，像是在開玩笑。

馬修諾不敢再違逆，乖巧點頭后，坐上馭位調轉著馬頭。

“你叫...什么名字？”

“馬修諾，先生。”

“不錯的名字。”

車廂沉寂片刻，繼續道：“你可以試著留個大背頭的發型?！?

“什么？”

“大背頭...就像我以前那種。奧菲爾德夫人喜歡那樣的?！?

“波多奧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茱比婭某些時候...會犯蠢，哦，茱比婭是奧菲爾德夫人的名字?！?

車廂里傳出輕笑，緊接著是劇烈咳嗽，平息半晌后，又繼續道：“她有時候很勢利，像更年期的老女人...有時候又會...咳咳咳，暴露自己的軟弱。”

“所以她沉迷于成熟男人的氣息，喜歡有男人味兒一些的，也不奇怪...”

“其實她也很孤單，可憐的女人...”

車廂里的絮絮叨叨歇了下去，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后：“好好照顧她，馬修諾?！?

扯著韁繩的馬修諾不明所以，久等不到下文，他只能低低地回了句：“好的，波多奧先生?！?

遮著族徽的馬車調轉了方向，就這樣沿著街道駛離工業園，向上城區的某座莊園奔去。

交錯而過、向著下城區駛去的另一輛馬車上。

李維正扯動韁繩，將載著波多奧的馬車遠遠拋在了腦后。

他的面色平靜，既有精神力施展過度的蒼白，又帶著些許莫名的亢奮。

事實上，每一次儀式過后，那種邪典狂歡下的污染和亢奮，會在很長一段時間殘留于他的精神之海。

但這玩意除了給人的神志帶來污染與破壞外，還伴隨著無與倫比的精神激奮。

這意味著成癮、沉溺，最后迷失。

李維當然知道這樣不好，為了保護內心所剩不多的道德底線，穿越后的他盡量避免邪祭儀式。

只不過才來戈坦不久，這座城市一直在送給他各種“驚喜”。

今天姑且放縱一次，當做回禮吧，李維肆意地揮動了一下馬鞭。

從棉紡廠“借”來的馬車，在駑馬委屈的嘶鳴中前行。

車廂里，正躺著兩位來自圣斯曼診所的昏迷人質，以及某個有過一面包之緣的小胖子。

車廂外，滾滾濃煙自廠區的核心倉庫燃起。

緊接著是尖叫、哭嚎，衣衫襤褸、遍體鱗傷的少男少女們沖上了街道，哭天搶地，劫后余生。

李維不由得撇撇嘴。

回想起不久前尋找薔薇小姐等人時，偶遇到的人口販賣現場....

面對那些人販子，自己一時沒忍住手...

他在心中對凱特琳小姐的同僚們表示了些許歉意。

但愿犯人的團滅，不會影響到治安官閣下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