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緊張，波多奧閣下。”

李維掏出那枚銀質陀螺沖著波多奧揮了揮，將其輕輕放在門口的柜子上，口吻像是認識了很久的老友，歉意道：“跟你開個小小的玩笑而已。”

波多奧依舊沉默。

李維眨眨眼，將兩側的褲兜都掏了出來，除了一個金屬小盒，的確沒有第二、第三、和第更多枚陀螺的存在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維的示弱并沒有降低波多奧的警惕，反而更令他如坐針氈。

如果在賭桌上遇見一個不按套路出牌、且錢袋過分殷實的賭徒，波多奧絕對不會在對方身上浪費哪怕半個籌碼。

但可惜的是，當李維找上門的這一刻，能否丟牌離席，決定權已經不在波多奧的手上了。

“啊，我以為你應該知道的。”

李維將禮帽取下，掛在門口的衣架上，接著是那件剪裁合身的秋裝外套，最后隨手關上了房門。

波多奧拄著劍艱難起身，翻過沙發坐了上去：“收起你那副該死的、逗弄獵物的語氣，我只知道你離死不遠了。”

他隨手拿起那件上等的絲綢襯衣，抹去臉上的血污，微嘲道：“屋子有些亂，要不要請你先去鍋爐里坐坐？”

即便懷有掀翻桌子的覺悟，波多奧也不想過早地服用那瓶神秘藥劑。

只不過面對一名手段防不勝防的狡詐三階術士，他需要時間盡快調整狀態。

“倒也不用那么客氣，我隨便坐坐就行。”

李維看了看墻上的機械掛鐘，并不打算戳穿對方：“診所歇業，我有大概一整天的空閑...雖然浪費時間不是太好的習慣，不過咱們可以先...聊兩句？”

他從狼藉鍋爐房的角落里，找到了把還算完整的椅子，扶起后擺在波多奧對面坐下：“那么，第一個問題，我的護士、我的病人，都還好么？”

波多奧揣手倚在沙發上，精干的三階劍士軀體如同一塊海綿，把原本濃郁的殺意盡數吸收。

但只有李維能看見的、空氣中起伏的淡薄灰紫光點，還是暴露了波多奧閣下此刻的心境。

“男的殺了，女的賣了。”波多奧低垂著眼眸，就像在說“吃過了，吃的培根吐司”一般。

“在擅長心理治療的醫生面前撒謊...似乎并不是明智的選擇。好的，那么下一個問題...”

李維十指交叉，手肘抵住膝蓋上，整個人的坐姿略微前傾：“閣下指派老彼得先生殺我的原因？”

波多奧的瞳孔微微一縮。

即便先前有過猜想，但他的心還是沉了下去：“老彼得變的那只蟲子...果然也是你。”

回憶老彼得的肢體異化，以及今日克羅德那明顯的血肉拼湊感...說不住的詭異和危機填滿波多奧的心臟。

“糾正下，不是我，是我的作品。”

權當是聽見了什么贊揚，李維靦腆地解釋道：“不過，制作‘老彼得先生’屬于取巧，沒什么值得說道的細節。反倒是‘克羅德先生’，我的確是費了些心思的...”

李維如同講睡前故事一般娓娓道來，詳細描述著一場聽上去像是外科手術、實際上就是他媽的邪神祭典的儀式。

從筋腱的完整剝離與縫合，再到來自不同人體的骨節鉚合，同時還要維持‘克羅德先生’的清醒意識，避免影響到儀式的完成度...

“其實整個過程中最難的，還是‘克羅德先生’腹部的那對節肢，它們來自另一位慷慨先生的‘援手’...總之，我需要實現額外的神經與血管接駁，以確保‘克羅德先生’能夠自如地驅使它們。”

李維好看的眸子里，興奮且危險的光澤流轉，像是同最要好的朋友分享自己的得意之作。

更重要的是，這位好朋友切身地體會過了這份作品，擁有絕對的發言權。

“這里面全是細節啊。”

說到這里，李維不禁感慨出聲。

“你他媽的...真的是個醫生？”

饒是常年混跡戈坦市地下世界的波多奧，在見識過一個瘋子般的家伙優雅講述著那些不可名狀的過程...

他的精神陣地也受到了些許污染與沖擊。

“一般的醫生可沒有如此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事實上僅憑醫術，也不可能讓克羅德先生這樣的一階劍士擁有和你——三階劍士閣下——對拼的實力。”

李維矜持道：“所以，我還加了一點小小的創意，比如讓某位喜歡看熱鬧的神明，賜予它某些短暫的逆天能力。”

“...什么能力？”波多奧的汗毛根根豎起，后背肌緊繃如拉滿的弓弦。

“你知道蟑螂嗎？在我遙遠的家鄉，它有個別稱叫做‘小強’，意思是微不足道但生命力頑強...”

李維忽然閉口不談，轉移話題認真問道：“我回答完你這么多問題了，那么我的問題呢？”

“......”

誰問你了，那他媽明明都是你自己想說的！波多奧內心無力吐槽。

感受著自身勁氣的恢復進度，他思忖片刻，模棱兩可道：“因為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哦...車站里的那位異節蟲患者？奧菲爾德家族？”

李維略做思考，結合之前了解到的只言片語，給出了自己的猜想。

隨后他在波多奧略顯震驚的瞳孔抖動中得到了答案。

“好吧，感謝你的解惑。”

李維站起身，細心地將椅子擺回角落：“既然如此，那就先告辭了。”

“你的護士在隔壁庫房。”

同一時間，調息完畢的波多奧也站起身：“交出希里昂偷走的東西吧...我們沒必要鬧到這一步。”

李維笑著回應：“那瓶藥劑趕緊喝了吧，不然怕你待會沒空。”

“......”

波多奧目光冰冷下來，心中默默估算著二人的間距，蓄勢的一劍在不斷積攢著勁氣，死死鎖定住李維。

“錯了，波多奧閣下。”

李維穿好外套，取下禮帽，放在胸前微微行禮道：“你的對手不是我。”

似乎在為這句告誡和聲，墻角的鍋爐門被從內部“當”的踹開，一條關節扭曲的細長節肢自爐內探出。

其上皮膚盡數融化，裹成邋遢的粘稠膠質。

隨后是佝僂殘缺的軀干、燒得坑坑洼洼的骷髏頭，以及那張變形、坍塌，依稀可以看出高高顴骨，和那亮著黃色幽光的眼眶。

“‘小強’的使命是生存，而吾主賜予‘克勞德先生’的使命，是毀滅。”

李維在波多奧僵直的目光中退出鍋爐房，并隨手關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