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腿子哪怕當上了帝國君主，旋著碗舔食米粥的習慣依舊不會忘記。
就像鍋爐工人即便成了稱霸一整個工業園區的狗資本家和惡勢力頭子，揮動鏟子的肌肉記憶依舊熟練。
甚至掄著鏟子往熱烘烘的鍋爐里添了上百磅煤后，波多奧本來撕裂般劇痛的肩膀竟然奇跡般的痊愈，渾身上下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氣。
他沉醉于這種久違的、陌生的勞動感覺。
哪怕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此時似乎...不，是絕對，陷入了那個卑鄙醫生的幻術里。
但他不太想醒來，相比較面對被人戲耍、玩弄于鼓掌的冰冷現實，他更愿意同鐵鏟和鍋爐呆在一起。
至少后者能令他感到一絲溫暖，哪怕只是虛假的。
“這該死的雨，還真他媽大啊！”
一旁的工友將鏟子插進煤堆里，擦了擦汗沖波多奧喊道：“嘿，波多奧，等雨小些后，要不要去搞點麥芽酒？”
其實鍋爐房里的聲音并不嘈雜，僅僅有些許煤與鐵的摩擦聲，以及鍋爐內雜質燃燒的噼啪。
但新調來鍋爐房的工友還是習慣性大著嗓門，當然，這只是令波多奧厭惡的緣由之一。
這家伙先前在紡織車間做力工，常年被織布機的聒噪轟炸下，雙耳出現了不可逆轉的工傷。
但這位本該被工廠領班辭退的家伙，聽說在工會主席的運作下，居然被分配到了最炙手可熱的工種——鍋爐工人。
之前獨享這個肥差的，只有波多奧一人。
而獨享工會主席、也就是那個肥婆寵愛的，曾經也只有波多奧一人。
此時在幻境中回到那個雨夜，波多奧終于沒有懷著敵視心態，而是嘗試著仔細打量這位故人。
“你怎么也留著大背頭？”
波多奧好奇道。
“你在說什么？我不是一直這個發型嗎？”
工友臭美地抹了抹自己的背頭，閃著光澤的頭油，明顯不是一名普通工人的薪資能夠負擔得起的。
記憶太過遙遠，被幻境的力量不斷描邊、具象化，所以波多奧還是記了起來，不是工友“也”留大背頭，而是波多奧自己在模仿對方。
那么，自己什么時候喜歡留這個發型的？哦，似乎就是干掉工友以后...
波多奧涌起一股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醋意：“凱西那個婆娘送的？”
“怎么說話的，那是咱們工會會長大人。”
距離較近的時候，工友的耳朵還是清楚捕捉到波多奧語氣里的情緒，笑道：“別整的跟我搶了你什么似的....這是我憑努力換來的，應得的，不是嗎？”
“也是。”波多奧低著頭，又往鍋爐里填了一鏟煤，通紅的火光給他抹了層腮紅。
“所以，去不去喝點酒，今晚我請客。”工友笑中滿是得意：“完事我還要給凱西大人帶些面包甜點，你知道的，她‘吃飽’后還需要填填肚子。”
“也是。”
波多奧抬起頭，笑道：“他媽的，都知道是幻境了還這么窩囊，約巴尼·波多奧，你真是個窩囊廢。”
隨后他舉起鐵鏟，向著工友的大背頭揮去...
波多奧沉默著，一鏟、一鏟的煤塊，向著鍋爐填去，把里面那具尸體遮蓋，將燃起的焰苗拱得更高。
身邊，粗糲的嗓門忽然響起。
“這該死的雨，還真他媽大啊！”
一旁的工友將鏟子插進煤堆里，擦了擦汗沖波多奧喊道：“嘿，波多奧，等雨小些后，要不要去搞點麥芽酒？”
波多奧停下揮鏟的動作，苦笑道：“你他媽的，沒完了是吧...”
舉鏟、填煤、舉鏟、填煤，波多奧的眼神逐漸瘋狂起來，鍋爐像是黑洞，無數具工友的尸體根本填不滿它。
“你嚇不到我，你別想嚇到我...來啊，他媽的，來啊！”
診室里的波多奧就這樣保持著揮動的動作，口中不斷重復著瘋癲之語。
“你確定他沒事？”
看著堂堂戈坦商會波多奧大人，就這樣拄著柄長劍，哼哧哼哧掘空氣，嘴巴里還罵罵咧咧的，靠在診室門框邊的菲揚有些擔心：“真把他們的三把手玩成傻子，我怕是有的頭疼了。”
李維撓了撓頭：“應該...沒事吧。”
摸了摸口袋里的銀質陀螺，李維也有些拿不準波多奧的情況。
一般來說，幻會放大中術者內心的恐懼，但恐懼也分很多種，包括不愿回憶的往事、經受的苦難、難以理解的未知，以及深埋于心的執念。
“姑且從醫學角度分析，波多奧先生的內心想必是一鍋燉了魚頭、馬鈴薯和黃油的大雜燴，復雜且沉重，所以出現的癥狀才比您劇烈些...”
“咳咳，什么話！什么我的癥狀！”
菲揚目光瞥了眼身邊的薔薇小姐，連忙澄清道：“你的小伎倆，不要試圖在同為三階術士的我面前再次得逞。”
李維歉意一笑，不予反駁，嘆了口氣道：“波多奧先生不知何時能消停，那我的醫藥費，還有這一屋子的裝修、家具損失，該怎么辦？”
“呃...已經通知了戈坦商會，他們的人也快到了吧。”
菲揚看熱鬧般望著猶自忙活的“鏟煤工人”，期待商會的人來領略自家頭領風采時，該有何等精彩表情。
隨后，他眉毛一挑，和李維同時望向診所大門口。
觀眾上門了。
“菲揚閣下，好久不見。”
第二件大風衣走進診所，來人鬢角有些許斑白，面容難以掩飾的疲憊，正是戈坦商會的常務話事人，利爾科閣下。
“別好久，前天才上門拜訪過。”
菲揚的嘴角咧起，“拜訪”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利爾科手指虛點了菲揚兩下，腳下步伐不停，已然進入診室內。
隨意掃了眼墻邊魔怔的波多奧，利爾科竟不再投入過多精力，甚至對地上的其他三人看都不看。
向著薔薇小姐點頭以示問好后，他轉而望向醫生打扮的男子，目光顯然被對方的長相驚艷住，微微點頭致意道：“這位是？”
“李維，克里斯多夫·李維，圣斯曼診所的常駐醫生。”
“哦，您就是這場鬧劇的執筆人？”
利爾科抬手指了指房間那頭的波多奧。
前來通知報信的真理會手下接過一小袋銀幣后，將診所里所見所聞悉數告知利爾科，是以他來之前便已經了解了個七七八八。
能把波多奧這蠢貨擺弄成這幅模樣，再想要回希里昂，并且不著痕跡拿回貨物...似乎就很難做到了。
忽然，他腦袋里冒出某個想法，伸手在風衣口袋掏出一張鎏金紙卡，似乎是張名片。
“恕我冒昧，李維先生，請問您是否有興趣加入戈坦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