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中人來到峣山這面與季老先生說起晏老板捐錢,并要自己的兒子前來拜訪時,季老先生譏諷地哼了聲。回想起往日自己教導(dǎo)晏隺諶發(fā)奮讀書,學(xué)成之后回到山城教育山里的娃娃們。他卻一心要到繁鬧的陽城經(jīng)商去,現(xiàn)在倒是家財萬貫,料想這“富家子弟”晏翛怕也不是個好苗子。但他還是在熾熱的午后為晏翛開了門。
他本以為這富家少爺定會惱怒地抱怨山城的暑熱、遠(yuǎn)路的悒郁,他身后也必定跟了不少人來侍候他。季老先生是絕不會讓這么一些人進(jìn)來的,卻只在門前看到一個穿月白長衫的書生模樣的青年人。細(xì)密的汗珠爬滿了他的鬢角,一副眼鏡架在鼻梁上映射出明亮的光,卻怎么也遮不住那雙眼中的清明。季老先生心中一頓“真像啊,他們”那青年人先是溫和地笑了笑,才開口道:“老先生,請問你是季斐先生嗎,晚輩晏翛,代家父隺諶前來拜訪您。”
“嗯……進(jìn)來吧。”季老先生敞開門將晏翛讓了進(jìn)來。
“既如此,你便叫我季伯伯罷。不過,先講好,進(jìn)了我這院,便不能多言,多行,曉得了?”
“晚輩知曉,這是我母親教我做的枇杷干,帶給您嘗一嘗。”他一面說,一面將手中的油紙包攤在季老先生面前。
“你親自做的?……你母親……是個怎樣的人?”
“是我親自做的。不過,家母在我八歲時便已故去。她只教過我一次,我便摸索著做,幾年來倒也算有些進(jìn)處,尚能入口。聽家中老人所說,她確是個溫婉的江南女子,她走后,家父也并未再娶。”
晏翛早前便知,這老先生從他父親極年幼時便對其關(guān)愛備至,十多年來朝夕相伴,老先生于他自己實與祖父無異。可進(jìn)門時老先生只準(zhǔn)自己稱呼他為“季伯伯”,他便知這老先生的余怒幾十年來仍未消去,便多言了幾句。
季老先生聽罷,拿了塊枇杷干嘗了起來。卻極力地欺弊自己,“怪不得,他如此儒雅,大抵是隨了他母親罷。”這個固執(zhí)的老先生并不愿承認(rèn)晏隺諶連自己都管教不好,卻能教出這么個知禮的后生。想起晏翛來時只帶了自己親手做的果子干,不像旁人那般送些無用的金銀玉器來,心下對他便歡喜起來了。他要那金銀玉器做什么用呢,擱在院里他還嫌占地呢。
“站著做甚,過來坐下喝茶……挺好的,這枇杷干。”
天微微亮,樓下傳來些細(xì)微的聲響,知道季老先生已起來了,便也穿了衣衫下了樓。
“季伯伯好。”
“嗯,到后院的井里打些水洗臉去,完了快些進(jìn)來吃些桃酥,便帶你到祭壇去。”
“好。”
晏翛接過季老先生手中的木盆,屋外淡淡的光亮引著他繞過案幾向一個小門走去。出了這木門,這里不像前院那般廣大而單調(diào)。倒也不是說它紛亂而無章法,這后院種了不少矮小林木,花草更不必說。晏家做的便是花草的生意,這園里的木植,晏翛卻也并不完全認(rèn)得。他心下了然,每逢年關(guān),父親都帶著些花木出去辦事,卻不要自己跟著,只叫在家等他回來吃年夜飯,竟是來了山城季伯伯這里。井藏在一株墻高的石榴旁,其下沿還綴著些碧青的莓苔,一路向青石板磚延伸開來。晏翛謹(jǐn)細(xì)地走了過去,唯恐跌倒在地上為季伯伯所取笑了去。這院落也寬大的很,只因院外的篁竹全是長了十幾年的,它們朝院子上的空間聚攏來,遮去了大半的日光,倒是將暑熱阻擋了開來。從涌動的竹濤之中,不時抖落幾片枯黃的蜷葉。而井底是一片黑,是個內(nèi)斂老練的審判者,可那水卻極清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