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福特車上,陳世襄看了看表哥,想了想出聲說道:
“表哥,人還沒醒,著急去醫院也沒用,醫生說能不能醒過來還得看他的運氣。”
陳世襄希望劉一鳴能繼續負責看守康啟榮,這樣他才能將康啟榮的死,以最簡單的方式栽贓到劉一鳴身上。
沈玉先笑了笑,道:
“不用擔心,他今天應該就能醒過來。”
陳世襄聞言不由詫異,今天就能醒過來?表哥這是哪來的把握?
可看表哥這模樣,也不像是在說笑……
沈玉先似乎看出陳世襄的疑惑,解釋了一句:
“我從總部帶來一支特殊的藥劑,是從德國那邊弄來的,一會兒給康啟榮打下去,有很大幾率能讓他醒過來。”
如今是中德合作時期,今年國府甚至還和德國搞了一個中德工業合作計劃,如今德國在國府的軍事顧問法肯豪森將軍十分受委員長重視,正在努力給國府籌備軍工體系。
兩家可以說是正處于蜜月期。
藥劑?又是藥劑?
陳世襄迅速抓住沈玉先話中的重點,進而反問:
“很大幾率?也有醒不過來的幾率?”
“不錯,針劑打下去,如果他有機會醒過來,那在五六個小時之內,藥劑會幫他快速醒轉。
“如果五六個小時之內他醒不過來,那原則上就沒有醒過來的機會了。”
沈玉先淡淡說道,從他的話里,陳世襄沒聽出什么語氣波動,似乎要給打針的對象不是一個人,而是昨晚他抓住的那種老鼠。
陳世襄有些相信昨天余山壽說的自己表哥在上海區,只有那個受雙重領導的行動隊隊長趙尚忠才能比的話了。
自己表哥在人命這一點上,似乎沒多大重視,完全不像信佛的舅媽,這確實有點能和那位專事暗殺的趙隊長相提并論的架勢。
“表哥,那藥劑靠譜嗎?德國人的東西雖然好,但也不能隨便相信啊!你不是說處座很重視這事嗎?萬一康啟榮醒不過來……”陳世襄擔心地說道。
他的擔心不是裝的,只不過他擔心的是康啟榮真的醒過來。
“放心,這藥劑總部已經試驗過,將死之人用了都能回光返照,康啟榮現在還活著,用了這藥,醒過來幾率很大。
“至于醒不過來……這藥本就是處座給我的,醒不過來也沒什么。”
沈玉先毫不擔心,不管康啟榮醒不醒得過來,最后那批軍火都只會是往南京送的,只是康啟榮若能醒過來主動交代這事,到時候他們交出的“成績單”會顯得更加可靠而已。
處座要的不是結果,要的只是流程。
“這樣啊,那就好……”陳世襄長松一口氣,內心卻是憂心起來。
計劃有變,表哥提前回來了,康啟榮真要是醒了,這事這怕會橫生波折。
車子很快便到了醫院,沈玉先走在最前面,劉一鳴安排把守病房的人什么阻攔的話都沒敢說,殷勤地替沈玉先開門。
“誰讓——”病房內,聽到開門動靜的劉一鳴剛要罵人,就見沈玉先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他到了嗓子眼的話不得不咽了回去。
“組長,你怎么回來了?”劉一鳴有點反應不過來。
沈玉先去南京,不是挨批去了嗎,這沒掉二兩肉,怎么就回來了?
沈玉先沒回答劉一鳴的問題,目光看向病床上躺著的人。
“人怎么樣,一直沒醒嗎?”
劉一鳴昨天的囂張氣焰不見了,面對沈玉先這只歸山的老虎,劉一鳴這個猴子只能讓出本就不屬于他的位置。
“一直沒醒,醫生也拿不準什么時候會醒過來。”劉一鳴道。
“去把醫生叫來,讓他帶上注射用的針筒。”沈玉先對門外負責看守病房的人吩咐道。
很快,醫生帶著一個護士走了上來。
沈玉先直接從懷里掏出一個沒有標簽,只有一個數字編號的小玻璃瓶。
“給他注射這個。”沈玉先把藥瓶遞給醫生。
“這是什么藥?”醫生接過藥瓶看了看,立馬搖頭拒絕。
“這位長官,這藥瓶上面沒有標明是什么,不能隨便注射,這個病人現在很虛弱,亂注射藥會出事的。”醫生說道。
沈玉先淡淡看了他一眼。
“讓你注射你就只管注射,他是犯人,死了就死了,沒誰會找你麻煩。”
醫生還想說什么,不過看了看屋內這些氣勢兇悍的人,又看了看沈玉先沒什么表情的面龐,還是將話給咽了回去。
“長官,這要是注射了,要是出了事,我們負不起責的。”醫生拿出針筒,將玻璃瓶中的藥劑抽了出來,注射前又說了一句。
“我說了,你只管注射,他是死是活,跟你沒關系。”
醫生見此不敢再多說,他雖然不想給病人注射這來歷不明的藥物,但很明顯,現在這事不是他說了算。
新來的這位長官看著還算是講道理的,至少沒有像之前那位長官,說什么不能讓人醒過來就讓自己也下去的話,還是別招惹這些人的好。
他只是個醫生,他還有父母,有老婆孩子,他可以救人,但他不會為了別人把自己也給搭進去。
藥劑從手臂注射入靜脈當中,陳世襄在一旁看著,想做點什么都沒有機會。
藥劑進入人體,沒有任何變化,康啟榮該是什么樣還是什么樣,醫生在一旁膽戰心驚地看著,就擔心出現什么不好的變化。
雖然旁邊這位長官說是死是活都不關他的事,但這種話,誰又知道真假呢……
“那個……長官,我可以走了嗎?”醫生弱弱地看向沈玉先,他的活已經干完了。
“你就待在這里,等他醒了再說。”沈玉先淡淡說道。
醫生聞言臉色一變,醒了再說……這人能不能活過來本就不好說,現在還注射了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他還能醒過來嗎?
他要是醒不過來,那自己怎么說??
醫生不知想到了什么,臉色變得蒼白起來,但除了一旁的護士,病房內沒誰有心情搭理他。
劉一鳴全程在一旁看著,自從沈玉先進入病房后,他在這里就沒有什么話語權了。
沈玉先讓醫生注射的那個藥劑,他雖然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但知道多半是什么特效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又是總部那邊搞出來的。
去年總部弄出一種化尸水,讓他們試試看好不好用,結果那玩意根本不靠譜,后來不了了之。
現在這玩意,不知道又有什么作用,但不管有什么作用,肯定都是有副作用的。
沈玉先已經回來,他對康啟榮醒來之事,就不怎么熱衷了,甚至心里暗暗希望最好注射這東西后,直接一命嗚呼的好。
可惜了這次的機會……他心中暗嘆,頗有幾分不甘。
斜眼瞧了一旁安靜的陳世襄,劉一鳴心中頗有幾分嫉妒。
這小白臉運氣也太好了點,這種事怎么就不是他遇上呢,要是他遇上,康啟榮現在絕不可能就這么躺在這兒。
此刻瞧著陳世襄看著康啟榮那一臉期待的模樣,劉一鳴心頭忍不住冷笑。
總部搞出的那些東西,大都中看不中用,想憑一支藥劑讓人醒來,我看多半得壞事。
劉一鳴心中半是詛咒,半是幸災樂禍,畢竟總部搞出來的很多東西,確實都是不靠譜的,他不覺得這次這個藥就能有用。
時間在病房內飛快流逝,沈玉先自從進來后就再沒出過病房,連帶著那個醫生也被扣留在此。
途中康啟榮身體幾次出現異常,一會兒發熱出汗,一會兒又發冷顫抖,陳世襄在病房內瞧著七上八下,就怕康啟榮一下醒過來。
看了看時間,已經快五個小時,表哥說五六個小時醒不過來,就沒機會醒過來了……
陳世襄心頭既有幾分期待,又有幾分忐忑。
真要就這么一下去了,倒也挺好,省得他再冒險。
“走,出去抽根煙。”陳世襄碰了碰旁邊的余山壽。
余山壽是吃了午飯后來的,他也期待康啟榮醒過來,這樣他的功勞就又能大上幾分。
兩人站在走廊上,一人點了一支哈德門。
陳世襄已經好久沒抽過煙,但此刻,他必須借用熟悉的尼古丁來讓自己冷靜。
人若能醒過來,那應該就在接下來這一會兒,這個時間,他最好不要待在病房,否則真醒過來,讓康啟榮看見自己,再勾起他的記憶。
“走,去吃點東西。”陳世襄拉著余山壽。
他們上午來的醫院,過了快五個小時,早就餓了。
“現在去吃什么飯啊,說不定人馬上就醒了!”余山壽不想去,吃飯哪有功勞重要。
陳世襄正要說什么,病房那邊卻傳來了聲音。
“是不是醒了?走走走,去看看。”余山壽拉著陳世襄就往病房跑。
“行了,你自己去吧,我肚子都餓扁了,人在那里又跑不掉,我先去醫院外面吃完餛飩,一會兒要有什么事,你到那里找我。”陳世襄扯開余山壽的手,他現在怎么能去病房呢。
余山壽搞不懂陳世襄現在怎么還有心情吃飯,見陳世襄堅持,只好自己跑了回去。
陳世襄坐在醫院不遠處的餛飩鋪子里,心頭沉甸甸的,居然還真醒了……
現在要怎么辦,還是按照昨晚準備的方案來嗎??
陳世襄一邊吃著餛飩,腦子里一邊思索著對策。
現在他的優勢是,只要他不出現在康啟榮面前,那康啟榮就不會提起那日三味書屋的事。
但問題就在于,他能一直不出現在康啟榮面前嗎?
現在是表哥在主事,可不是劉一鳴!
萬一表哥給自己安排跟康啟榮相關的任務……
康啟榮對陳世襄而言,就像是一顆放了不知多少年,不知道到底會不會炸的炸彈。
縱然它不會炸,但若是放在身邊,依舊會讓人感受到威脅。
最好還是毒殺了他,這樣才保險……
還是按照原計劃來,縱然現在劉一鳴不能再一直霸占著康啟榮,栽贓他沒之前那么容易,但也不是就沒有機會。
吃完了餛飩,陳世襄正喝著湯,余山壽突然從醫院跑了出來,隔著老遠,陳世襄都能看出他臉上的喜色。
“大魚,大魚,咱們這次真撈到大魚了!!快回醫院,組長叫你回去。”余山壽上來就要拉著陳世襄往醫院跑,一邊拉還一邊說道。
“等等,還沒給錢!!”
“說吧,撈到什么大魚了。”給了錢,兩人返回醫院,陳世襄這才問道。
余山壽很興奮,甚至有點手舞足蹈,但他還有理智,見周圍沒人,他才壓低聲音說道:
“這個康啟榮是個慫包,他醒了后,一看見組長站在床邊,差點又被嚇暈過去。組長什么都還沒問,他自己為了保命,就全撩了,就希望他能作為反正人員,加入我們。”
余山壽說完,臉色都變得怪異起來,他也算是見過各種各樣的人,但像康啟榮這種奇葩的,他還真是第一次見。
都不用審,就把知道的全說了,給了他們大大的驚喜之余,也給了他不小的震撼。
而且居然還想加入特務處……余山壽都不知道該對此發表什么意見。
“你知道他說了什么嗎?你絕對猜不到他說了什么?”余山壽一臉神秘地看著陳世襄。
“他說了什么?”
余山壽豎起三根手指,又一次重復了之前的話,“他交代了三件事,全是好事,這次我們可真的立大功了!”
“趕緊說,別賣關子!!”陳世襄不耐煩。
“第一件事,你知道那批軍火是要運到哪里去的嗎?”余山壽一臉興奮。
瞧著他的神色,陳世襄想到了先前表哥說的話,難不成還真讓那位處座猜中了不成?
“南京?”陳世襄試探著說。
余山壽一臉懵,瞪大了眼睛。
這個最大的功勞,怎么這小子一下子就猜中了?!
一看余山壽這臉色,陳世襄就知道自己說對了,他心頭同樣高興,這意味著他們真的立大功了,但現在他還是更著急知道另外兩件事是什么。
一想到余山壽那句“全撩了”,他心頭就有點不好的預感。
“行了,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但凡有點腦子都會往南京那邊想。第二件事呢?”陳世襄催促。
余山壽瞪大了眼睛,你這是說我沒腦子??
“第二件事,跟漢奸有關
“有個漢奸最近得了日本人的指示,組織了一批人,要襲擊那個韓國政府。這是康啟榮為了討好組長,特意說出來,說是讓我們拿去立功的。”
余山壽又忍不住笑了,他還是第一次遇見這么為敵人著想的人。
陳世襄腦子里閃過昨天包力說的那件事,或許這兩件事之間就有關聯,但這跟他關系不大。
“還有呢?”陳世襄追問。
“嘿嘿,最后一件,才是真的驚喜!”余山壽露出一幅你絕對猜不到的表情。
面對余山壽的故賣關子,陳世襄現在只想邦邦給他兩拳。
“你還記得那個方成仁不?康啟榮交代,我們抓捕方成仁那天,他就在方成仁對面的三味書屋,最關鍵的是,你知道他在那個書屋看到了誰不?”余山壽神秘兮兮。
陳世襄的內心卻是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事情超出他的預料。
康啟榮竟然主動把這事說了出來,他為什么會主動說起這事?他沒理由提起這事啊。
為了不漏破綻,陳世襄只能保持著平靜,并且維持自己的好奇。
“他看到了誰?”
“那個接頭人!那個無臉人!組長辦公室抽屜里那張無臉畫的原主!
“他不僅看到了他,他還跟蹤了他!只是后來被無臉人察覺,他一慫,就跑了!”余山壽很是興奮,他不僅為這事本身興奮,還為這種給陳世襄揭秘的過程而感到興奮。
他終于覺得自己的腦子,并不比陳世襄這個大學生差了。
面對余山壽的興奮,陳世襄只能讓自己嘴角也硬擠出一絲笑容,接著問出了他現在最想知道的問題。
“他為什么會主動提起這事?我是說他怎么知道那天行動的是我們?
“你不是說他在跟蹤那個接頭人嗎?我記得方成仁的卷宗里記錄的是,那個接頭人在我們行動前提前察覺到不對勁,直接就跑了,那他不應該跟蹤著那個接頭人也離開了嗎。”
“嘿嘿,”余山壽突然得意一笑,“這事說起來還是我的功勞。”
不待陳世襄問,余山壽便主動說了起來。
“那個接頭人膽子很大,他察覺不對勁,離開了大街,但并沒有直接逃走,他竟然還想從咖啡館后門接應方成仁!
“但因為組長當時讓我帶著人去支持后門的人,他見我帶著人出現后,就沒敢動手,然后才跑了。”
“所以呢?”
“當時康啟榮跟著那個接頭人,他也見到我了!剛才康啟榮就是在病房認出了我,所以才主動提起這事的,他是想利用這事換取我們的好感,希望能保住命。
“他還說他記得那個接頭人的長相,他知道我們有可以畫像的人,他可以描述出那人的長相。”
“過了這么久,他還記得?而且他怎么知道我們有可以畫像的人的?”
“我們之前全上海搜尋那個紅黨中央來的青松時,他也看到了那副畫像,并且知道是我們在找人,根據這事猜測的。”
問到這里,陳世襄終于全都弄明白了。
人算不如天算。
媽的,這個康啟榮還真是個人才,為了保命,能利用的全都利用上了,虧他居然能根據一副畫像就想到這些,有這么好的腦子干啥不好,非要干特務。
“你還真是命大,那天在咖啡館后門,他真應該干掉你。”看著滿臉笑容的余山壽,陳世襄感慨說道。
“那可不,小時候我娘給我求了一塊玉,我一直帶著,經歷了這么多槍林彈雨,我就沒受過傷!”余山壽得意地笑。
“是嗎……”陳世襄也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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