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人?
幾人全都捕捉到一個要點,互相對視一眼,忽然意識到什么。
或許這事還有往下發(fā)展的空間也不一定……
陳世襄琢磨了一下“廣東人”這三個字,心頭微動,眼中冰冷之色收斂,人氣再次浮現(xiàn)在臉上,他也聯(lián)想到了什么。
“廣東人?你確定?”陳世襄沉聲問。
他不是福建人,可不怕廣東人。
賈忠見陳世襄不再用那種看死人的目光盯著自己,頓時長舒了一口氣,心神為之一松。
接著才察覺自己額頭上竟已經(jīng)爬滿了豆大的冷汗,他慌不擇手,趕緊用衣袖擦了一通,汗水浸濕了袖腕。
賈忠心頭滿是慶幸,他感覺自己剛才在鬼門關(guān)上走了一遭。
能在道上流出,并經(jīng)久不衰的話果然是有道理的。
惹誰,都別惹穿軍裝的。
這些人太可怕了。
此刻再次聽到陳世襄的問話,他心頭驟又一緊。
他怎么確定?
他又不認識每一個廣東人。
“也,也有可能是廣西人,反正那人說話帶有兩廣那邊的口音。”
廣東話和廣西話,雖有不同,但賈忠可分不清楚具體有什么區(qū)別。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陳世襄,深怕自己的回答又惹得這個活閻王不滿。
他此刻心力憔悴極了,對自己老娘,他都沒這么上心過。
這么說,肯定是兩廣那邊的人了……
陳世襄想到了國內(nèi)最近的局勢,兩廣那邊最近可不太安慰,南京和兩廣如今劍拔弩張,他們上海區(qū)也接到過相關(guān)命令,要嚴查兩廣散布在上海的情報人員。
上海是國際大都市,中外相接之地,今天在上海發(fā)生的事,明天就能傳到國際上,因此上面要求上海區(qū)要嚴防兩廣的情報人員在上海搞事情。
兩廣的情報人員,在特務(wù)處上海區(qū)這里的待遇雖然還趕不上對紅黨的“有殺錯無放過”,但也同樣是過街的耗子,人人喊打。
因為這段時間一組輪換負責治安之事,因此區(qū)里關(guān)于兩廣情報人員的任務(wù)沒有傳到他們這里,但卻沒想到,今天似乎有人自己撞上來了。
兩廣那邊的人,偷偷摸摸地買軍火,再結(jié)合現(xiàn)在的局勢,在座之人心思瞬間變得蠢蠢欲動起來。
單單只是給區(qū)里上交一批軍火,功勞是有限的,區(qū)里最重視的永遠是情報方面的成果。
但若能在軍火的基礎(chǔ)上再加上一個兩廣的情報人員,那一加一可就不等于二了。
功勞!
余山壽、黎兆民兩人眼睛都亮了起來,他們嗅到了功勞的味道。
“那個康老板現(xiàn)在在哪里,這批軍火,你們約定的什么時候交易?”陳世襄放下槍,厲聲追問。
事還沒問清楚,要是一不小心走火把人給斃了,那今天這事就糗了。
見陳世襄把槍放下,賈忠心頭稍有安慰,這樣至少不用擔心下一秒子彈就從槍口里鉆出來了。
但見周圍幾人全都用發(fā)光的眼神盯著自己,就連余兄弟都不例外,他心又毛了起來。
雖然頂著自己腦袋的槍挪走了,但事卻似乎變得更嚴重了。
“賈老板,趕緊說,這事你千萬不要有任何隱瞞,你現(xiàn)在只怕攪入了一件大事當中,若不好好配合,只怕我也保不住你了。”余山壽半是恐嚇,半是勸慰地說道。
錢和功勞比起來,不值一提,要是這批軍火真是兩廣方面的人買的,那他們說不定還真能誤打誤撞地立下一個大功。
余山壽此刻也顧不得扮演好“余兄弟”這個角色了。
賈忠見狀,雖然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又有了變化,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得老實交代。
看樣子,這些人似乎對那位康老板起了心思。
也好,反正自己現(xiàn)在栽了,這批軍火多半也帶不走了。
自己即使能熬過現(xiàn)在這一關(guān),那位康老板事后多半也得找上自己。
現(xiàn)在索性把那位康老板也給拉下水,直接絕了后患,免得將來他再找上自己。
賈忠想到這里,頓時不再猶豫,開口說道:
“我不知道那位康老板在哪里,但我們之前定好的是今晚凌晨十二點,在上海南站交貨。
“由我親自將這些軍火給他送到那里。”
凌晨十二點……
陳世襄抬手看了看表,已經(jīng)過了十點四十,距離十二點還有一個多小時。
“對方有多少人?”陳世襄再問。
“這……我不清楚,前不久那位康老板在麗都歌舞廳一個人找上我,我前后都只見過他一個人。”
“不清楚?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陳世襄聲音一冷,手槍再次揚起。
他此刻就像一個逼良為娼的惡漢,大有你不從,我就先打你一槍的既視感。
“我真不知道,長官,我真不知道啊!
“他是自己找上我的,就連那個賣軍火的洋人,都是他告訴我,讓我去聯(lián)系的,我就只是負責在中間替他過一下手。
“他提前給我了訂金,告訴我說只要我這一次能把這事做好,以后還會有其他生意找上我,這種撿錢的事,我哪有不做的道理啊!”
見陳世襄不信,賈忠頓時急了起來。
他委屈得就像個明明只吃了一碗粉,卻硬被人偏偏說是吃了兩碗粉的人,明明他說的是實話,但別人就是不信他,就是要冤枉他。
陳世襄盯著他,賈忠目露驚恐和委屈,他是真害怕陳世襄,雖然陳世襄現(xiàn)在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人的模樣。
見他不像敢撒謊的樣子,陳世襄這才移開了目光。
“對方和麗都歌舞廳是第一次合作,互相沒有多少信任可言,這么重要的一批軍火,我估計對方多半不會一個人來接貨。”陳世襄目光看向余山壽和黎兆民,對兩人說道。
兩人對陳世襄來回轉(zhuǎn)換的狀態(tài)有點不適應(yīng),明明剛才還是一副鬼見了都怕的樣子,現(xiàn)在卻又變成了正常人模樣。
他們甚至都有點懷疑陳世襄剛才的模樣,是不是來自自己的錯覺。
好好一個大學(xué)生,怎么可能有剛才那么一副鬼見了都怕的面貌呢。
但現(xiàn)在不是糾結(jié)這個的時候,兩人壓下心頭的不適,不自然地點了點頭,陳世襄說的和他們想的一樣。
這批軍火如此貴重,一個人接貨,且不提擔不擔心路上出事,難道就不怕被黑吃黑?
送貨的另一方可是幫派分子,目光短淺,且沒什么信譽可言的。
一個人來接貨,簡直就是將一個脫光的姑娘塞到日本人的軍營里,都不是誘惑人犯罪,是逼人犯罪。
“我估計不可能只有一兩個人來,但也不可能太多,估計七八個人,或則十來個人,人太多目標太大,容易被盯上。”黎兆民思慮片刻說道。
十來個人比之幾十個人依舊不算什么,但也總比一個人要好,畢竟這邊也得考慮那些人背后的人。
“我看這樣,我們?nèi)齻€小隊各出十個人,在這里負責看著這些人,防止他們漏了消息出去。
“其他人則偽裝成送貨的人,帶著他送貨去南站,把來取貨的人給拿下。”陳世襄指了一下賈忠,對黎兆民和余山壽提議道。
之所以一個隊出十個人,當然是為了一碗水端平,顯得公平,不讓哪個小隊心生不滿,畢竟現(xiàn)在去抓人,明擺著是要立功的。
陳世襄畢竟只是個副隊長,他能借表哥沈玉先的勢來和黎兆民和余山壽平起平坐,卻不可能讓自己凌駕于兩人之上。
面對現(xiàn)在這種情況,只能采取商量的方式。
“我覺得可以。”黎兆民點頭說道。
“那個……”賈忠看著在一旁商量的三人,欲言又止。
“賈老板,你有什么事就說,放心,只要這次的事順利,我事后保你無事。”余山壽又恢復(fù)了“余兄弟”的模樣,他拍著胸脯,一副好人樣子。
只是見識了陳世襄剛才的模樣,經(jīng)歷了剛才的事,也不知賈忠對余山壽這話還能信任幾分。
“那個——康先生說,讓我去交貨的時候最多只能帶二十個人。
“他說人太多目標太大,擔心我會引起別人的注意。”賈忠弱弱說道,他目光小心翼翼地看著陳世襄手里的槍,生怕陳世襄一言不合,又把槍頂在他腦門上。
陳世襄皺了皺眉頭,這樣一來事情倒是顯得合理了,但對他們而言,反倒不那么好辦了。
若對面也來了十多二十人,甚至哪怕只有七八個人,在人數(shù)不占壓倒性優(yōu)勢的情況下,他們要想順利拿下對方,只怕是沒那么容易的。
“這樣,從我們?nèi)齻€隊里挑出二十個身手和槍法最好的,換上這些沖鋒槍,這樣雖然人少了,但在火力上依舊能夠壓制對方。
“至于剩下的人……留在這里負責看守這些人,防止消息泄露出去,以免讓那些人得到消息跑了。”陳世襄重新提議。
“留下做什么?我們直接帶人去那里等著,埋伏他們不就行了嗎?”申貴祥出聲說道。
陳世襄搖頭,否了申貴祥這個提議。
這事和當初一組跟蹤監(jiān)視老方不一樣。
那時老方是去和人接頭,接頭這種事,為了保護接頭雙方的身份,往往是單線聯(lián)系,接頭時都是一對一的,多一個人,就會多一分身份暴露的危險。
因此有專人負責警戒的可能性比較小,即使有,盯梢的范圍也很小,因此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去布控。
這次卻不行,這次雙方是送貨取貨,講究的是萬無一失,在人數(shù)上沒有太大限制,對方有人,就不可能不在取貨點附近布置警戒哨,甚至還會將警戒哨布置的很遠。
至少如果取貨的是陳世襄,他絕對會這樣做的,甚至他還會臨時更換交貨地點,多兜幾個圈子來確認安全與否。
以己度人,陳世襄覺得對方也不可能有多傻。
因此他們現(xiàn)在不可能帶著人去車站埋伏布控,對方既然提前把交貨地點定在火車站,那他們就肯定會安排暗哨盯著火車站附近的情況。。
現(xiàn)在時間僅僅剩下一個小時多一點,說不定對方早就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布置好了暗哨,他們現(xiàn)在貿(mào)然帶人闖進去,最大的可能就是打草驚蛇,直接把對方嚇跑。
所以只能偽裝成去送貨的人,等雙方面對面,確定了對方的身份后,再暴起拿下對方。
聽陳世襄說了自己的理由,申貴祥不再說話,他現(xiàn)在能確定,他的腦子確實不如陳世襄這個讀過大學(xué)的。
不提陳世襄方才驚鴻一現(xiàn)的兇狠氣質(zhì),就只說陳世襄此刻表現(xiàn)出的冷靜和睿智,就足以證明陳世襄的能力。
陳世襄也確實不愧是能讓組長看重,親自帶在身邊做事的人物。
就算排除他們之間表兄弟這一層親戚關(guān)系,陳世襄也完全能勝任一隊副隊長這個職務(wù)。
余山壽和黎兆民聽完陳世襄的分析自然也只能點頭。
他們自己都沒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考慮到這么多,他們只想到要順著賈忠這條線去抓人,具體怎么操作,卻沒有細致的想法。
以前這種事,都是組長負責的,他們只需要聽令行事,動手就行,不怎么需要動腦子。
此刻第一次見識到陳世襄的縝密思維,一時間,兩人對陳世襄都不禁有幾分另眼相看。
陳隊長確實是有幾分本事傍身,不全是靠關(guān)系才坐上現(xiàn)在這個位置的。
只是不知道他們這些情報組出來的人,是不是都這么厲害……
當即,黎兆民和余山壽各自叫來一個手下的副隊長,讓他們?nèi)リ犂锾羧恕?
陳世襄則把目光看向了申貴祥和于少輝,不用陳世襄說,這兩人就主動點頭去挑人了。
雖然三人都是副隊長,但兩人現(xiàn)在明顯是以陳世襄為首,雖然陳世襄資歷不如他們,但陳世襄已經(jīng)證明了他確實有兩把刷子,而且……他還是組長表弟。
見兩人去挑人,陳世襄則再次把目光看向賈忠,沉聲問道:
“你們歌舞廳,除了你還有誰知道這次的交易?”
這事得問清楚,那個康老板找賈忠這個歌舞廳老板合作,難保不會在賈忠手下安排人盯著他。
如果歌舞廳還有其他人知道今晚的交易,那難保不會有人暗中盯著這里,如此他們剛才的行動說不定就已經(jīng)讓人知道并傳了消息出去。
要想抓住這些軍火背后的買主,陳世襄就必須要確保在凌晨十二點之前,這里發(fā)生的事不會被那個買主知曉。
“我們歌舞廳只有我一個人知道軍火交易的事,時間地點和交易本身都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我?guī)淼倪@些人在到這里之前,都不知道具體是要做什么,他們直到驗貨時才知道買的東西是軍火,但洋人那邊我就不能確定了。”賈忠老實說道,一點不敢隱瞞。
“你確定你們歌舞廳只有你一人知道?那位康老板知不知道你們交易的時間和地點?”陳世襄瞇著眼,表情變得冷厲幾分。
賈忠見狀連連點頭,接著又趕忙搖頭。
“歌舞廳里我確定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康老板應(yīng)該不知道。
“這事是我親自跟洋人聯(lián)系的,為了確保不會出問題,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不過洋人那邊有沒有漏出什么消息我不能確定,只要康老板沒去接觸那些洋人,這事他應(yīng)該就不知道。”
賈忠現(xiàn)在是真有些怵面前這個年輕軍官,對方先前那不帶一點感情,宛若看死人一般的眼神,著實給他留下了不小的心里陰影。
他雖然親手弄死過人,但不代表他就不怕被別人弄死。
同時他也暗罵洋人不靠譜,這些穿軍裝的能知道今晚這里會發(fā)生軍火交易,肯定是洋人那邊漏了消息,他這邊根本不可能漏消息出去。
陳世襄聞言臉上冷色稍去,歌舞廳其他人和那位康老板不知道這事就好,這樣只要盯緊碼頭上這些人,消息泄露出去的可能就比較小。
至于那位康老板……他連買軍火都要讓賈忠出面,應(yīng)該是不會主動去和那些洋人接觸的。
只是洋人那邊到底把今晚這里有軍火交易的事漏給了多少人,這事實在不好說……
余山壽的消息來源,多半在洋人那邊,既然余山壽能知道,那就難保不會有另外的人知道。
陳世襄只能祈禱,那位康老板不要從其他地方知道賈忠和洋人交易的時間地點,沒有派人暗中來這里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