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萬里取了蔡曉福的口腔上皮細胞，跟死者做了DNA比對。

死者是蔡中和沒錯。

遠處拍到的景象是，蔡中和從路邊的草叢突然竄出，正好被路過的卡車碾碎。這車禍似乎純屬意外。但蔡中和不是別人。劉萬里在找他的車。

費了一番周折，蔡中和的車找到了。

7月30日晚上9點，新鎮有一條報警記錄。

報警的人說新鎮去青谷的七孔橋壞了，為免出事，請他們修一修。交管部門派的人到現場，發現車開到這里的確會打滑，加上橋面老化，橋身一側的石板有松動的跡象，容易出車禍。他們將橋修好，這事便了了。

直到聽說警局在找蔡中和的車，一車一人，出警修路的人才覺得異常。他打聽了一下，修橋之前，警局沒有七孔橋出車禍和救援的出警。他記得，在他到之前，橋上已有打滑痕跡，看其中的一條，車應該是直接開進了河里，怎么會附近沒有車也沒有救援呢？這人把情況上報，引起了劉萬里的注意。

一隊人清晨到七孔橋附近搜尋，最后在橋的下游找到了蔡中和的車。車里是空的，駕駛位的車窗碎了，蔡中和應該是從車逃了出來。行車記錄儀里的資料正在技術恢復。同時，有了明確的目標后，警方重點查閱那段路附近的監視錄像，有發現。

蔡中和車子發現的地方離快速通道很近，橋和車中間的有個攝像頭，拍下了蔡中和出車禍的全過程。由于距離較遠，攝像頭只有模糊的影像。

青谷鎮離快速通道最近的監控錄像顯示，7月30日晚上8點30，蔡中和開著車小心翼翼地橫穿馬路，往新鎮的方向開去。這也是青谷鎮認定蔡中和離開青谷進入新鎮轄區的重要原因。

穿過馬路約半小時后，蔡中和慌張地從路邊的草叢中跑出來，一邊跑一邊往后看，似乎身后有什么東西追著他。他站在馬路邊上停了一會兒，忽然快速往前移動。一隊卡車開過后，蔡中和不見了。

通過卡車開過的這段錄像，隱約可以辨識出蔡中和生前經歷了什么。

那模糊的夜色中，蔡中和被領頭的卡車撞上，然后落下。他躺在地面上，被后面連串的巨型卡車碾過去。被壓了幾輪后，他從一個人變成了一張紙，一張粘得牢牢的地衣。

而一團血污，在這條車流不息、光線不好的路上不會引起太多注意，只會被人當成路過的一只羊，或是一場車禍搶險的遺跡。

劉萬里說：“這一塊以前的車禍最多是車毀人亡、貨車起火的，從沒有過這么慘。”

小趙望著黑黑的屏幕里青谷的方向，說：“希望他是被車撞死的。”

而不是碾死的。

被撞了沒死干凈，被車一次次碾過去，人清醒著，然后才死，這得多難熬。

趙可頌只是看，都覺得冷。別說蔡中和了。

劉萬里說：“我打算給蔡曉福看看。”

“還有這個。”小趙把手機里的熱搜給他看。

今日爆點，是金山銅業公益基金會捐贈200萬。

用于資助會同村在山洪中不幸罹難的十四位村民的遺屬生活。會同村那座山的垮塌，最終被定義為自然災害。而金山出了這筆錢，想必是安撫好了那些人。只不知道，身為基金會代表的蔡中和知不知道這件事。

劉萬里說：“會同村那些人都撤了？”

“撤了。”看到熱搜的同時，小趙第一時間聯系了林恩華。的確是撤了。只是，不知道是因為林媽媽還活著，還是林恩華看上去不會鬧。這筆賠償中，沒有林恩華的份。

蔡曉福在審訊室坐了一晚上，天將亮時被取了口腔樣本，被告知是用來驗明正身的。

過了中午，仍然沒有人理會他，他越等越焦急。

終于，在他要用凳子砸門前，趙可頌和劉萬里進來了。

——

實際上，除去死前短暫的痛苦，蔡中和很過了一段快樂日子。

臨死前幾天是這一個月以來，不，或許是這一年多以來，他睡得最踏實的日子。

因為羅蝶燕在，蔡中和休假后，暫住在父母家里。

周硼死后，他一直墜啊，墜啊，墜入了無底深淵，看見羅蝶燕才落到實處。

他們在鎮子上逛了幾天，學校、九獅山，他們很快樂。追憶往昔總是快樂的，連吵架也快樂，他們像重回學生時代，只是少了周銅和周硼。

暴雨一來，朱洪的老婆求救，羅蝶燕跟著蔡中和進會同村。下車走在鄉村的路上，有人認出了蔡中和，也認出了羅蝶燕，明明是同一個路人，見到蔡中和笑瞇瞇，認出羅蝶燕卻開始淬唾沫。

晚上到了朱洪家，羅蝶燕跟他坦白，她這次回來，是受周硼托付。進會同村，也是帶著任務來的。她求他幫忙。他猶豫了。

與此同時，兩個負責周硼案子的警官窮追不舍。

于是，他小心地把自己和父親摘干凈，把趙可頌的視線轉向不干凈的醫院和病人——畢竟，這些才是周硼被害的主要原因不是嗎？他見不見周硼，是不是被威脅，本來就不重要。警察要查，他把曾經告訴周硼的告訴他們就好了，查出什么結果，有什么后果，他管不著。

沒想到，在他和趙可頌談話處附近，羅蝶燕被人推下河。

這出乎蔡中和的意料，也讓他重新思考羅蝶燕說的“請他幫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硼在做排污改造工程的時候，尚且知道借力打力。既然要做一個比排污升級重要得多的事情，生性嚴謹的周硼怎么可能不考慮周全？周硼不對他全盤托出，說是為他考慮，實際上也杜絕了別人從他這里得知周硼真正意圖的可能性。

周硼如此謹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是他要搞大事的佐證。

既然羅蝶燕是周硼實現環保設備升級的重要一環，為什么他們不能繼續合作？

既然蔡中和是周硼巨大計劃中的被信任的一份子，為什么羅蝶燕和周銅不能是？

他能為了這個計劃，拋開往事，向傷害過妹妹的自己求助，更何況關系親近的妹妹和一起長大的羅蝶燕。

開車回新鎮的路上，他已經打定了主意，等蝶燕醒了，他要把一切都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