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亮的名字出現(xiàn)后,順著戶籍,小林查到了會同村。駐村民警聯(lián)系上了林振亮的鄰居丁魯花,但丁魯花好像有些耳背,所以得請市局的人去一趟會同村。
張寬本想自己帶人去,但小林說,駐村民警特地說——如果派人,最好請那位”趙隊長”親自出馬。
“嗯?”,張寬隱約嗅到了危險信號,“發(fā)生了什么?”
“會同村里,上次接受ENTV采訪的村民,都不見了。”
都不見了。
一向笑嘻嘻的小林臉上是少見的冷意。
加了一天班,準備下班、正在伸懶腰的各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趙可頌小聲重復這幾個字。
不見了,是什么意思?
“還有呢?”張寬最先反應過來。
“對面說,去的人越少越好。“小林補了一句。
最后,張寬拍板:“劉萬里,明天,你帶著趙可頌走這一趟。”
當晚,小趙給梅老師去了個電話。
他先簡單說了說白天任命下來后的情形,主打突出一個“光桿司令”,一個“權責不對等”,后又說了說第二天去會同村的事。
梅老師說:“我心里有數(shù)。這時候給你任命,沒真的指望你擔起來。周硼案,由張寬來辦,我放心。你只當好你的光桿司令就好。”
“那,”小趙問,“這有什么意義呢?”。
他不明白,既然梅老師信任張寬,為什么要他來青谷?既然張寬能辦好周硼的案子,又為什么要給他蓋上一個負責人的名頭?
反正不可能,只是為了賭網(wǎng)民的嘴……
梅老師只說:“張寬在青谷呆得太久,他適合做事。只是,周硼這案子要掰扯清楚,單靠他是做不到的,還得有人站出來,打打金山這窩草,驚驚背后的蛇群。順帶著,也給人定定心。負責人的名號給你,既是比市局層面更高層級的表態(tài),也是為以后鋪路。”
“也就是說,我是那個扯虎皮拉大旗的人?鋪路,鋪什么路?”小趙聽得似懂非懂。
梅老師不作聲。
小趙便知道,應該是現(xiàn)在不方便說,再問梅老師也問不出什么來。
只是,明天去會同村的事……
梅老師在電話那頭無奈地嘆口氣,像是想罵他蠢:
“你這張虎皮剛剛扯出來,一時間沒人敢動你,你明天只管放心去。再說,張寬比你更在意你的安危。既然他讓你去,就是做好了兩手準備。”
第二天一早,趙可頌跟著劉萬里,往青谷市的最南邊去了。車程兩小時,說好兩個人換著開。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天晚上沒睡好,小趙一上車便睡了過去。
下了高速匝道,即將駛入青谷鎮(zhèn)的環(huán)島路時,劉萬里打開窗戶。
晨間的風吹著濕氣進來,一個激靈,小趙醒了。
見狀,劉萬里說:“趙隊長,您睡飽了?”
小趙點頭:“睡是睡飽了,就是有點餓。”
劉萬里無語:“我開了一個多小時還沒喊餓呢,你倒是一點不客氣。”
“不是你問的我嗎?“小趙立時就要豎眉。
談話間,他們經(jīng)過一個大轉盤,石頭轉盤光滑干凈,上面刻的字卻有些斑駁——紅綠交加的“金山銅業(yè)”。
轉盤指向青谷鎮(zhèn)的出口旁有個小亭子,亭子里站著個年輕人,眼睛盯著車來的方向,手里持著手臺。
劉萬里朝里揮手,對方的身形松懈下來,揮完手坐下。
小趙的注意力一下被轉移了:“熟人?”
“鄰居。”老劉說。
小趙忽然明白,為什么會是劉萬里帶他一起。
“青谷市是少數(shù)不設區(qū)的地級市之一,很小,由高新區(qū)、新鎮(zhèn)和青谷鎮(zhèn)三部分組成。市政機關,喏,警察局、市政府在新鎮(zhèn),新鎮(zhèn)也叫市里。今天我們要去的會同村在青谷鎮(zhèn)的最南邊。要去會同村,首先得穿過青谷鎮(zhèn)。十幾年以前吧,青谷還是青谷縣的時候,青谷鎮(zhèn)是本地政治文化中心。青谷縣升格成地級市后,有人說青谷鎮(zhèn)離礦場太近,影響城市形象,才將市政遷到了新鎮(zhèn)。”
“這條是全市最先建好的公路,喏,為了運輸?shù)V石,轉盤的四個出口分別通往不同城市。”
小趙想起剛剛看到的情形:“轉盤那塊石頭可真大!我第一次見這么特別的轉盤。“
“當年,他們找來了巨石,鑿出了字,準備用紅漆料染上。周老板不干,要漆精銅。有人勸他,石頭風吹日曬不要緊,可是精銅易銹,太不美觀了。最后他說,我們出產(chǎn)最多的銅,就要讓來往貨運商人看到才行。最后,為轉盤石頭配了一個專門維護的人。”
“嗬,財大氣粗。”
劉萬里說:“也不是全沒好處。你看,你不就注意到了?不過,周老板死了,知道這件事的人現(xiàn)在也不多。”
繞過轉盤,轉了幾座山,視線開闊許多。經(jīng)過一座古老的七孔橋時,早晨的霧很濃,小趙只得放慢了車速。這座橋足夠寬敞,沒有建圍欄。橋身——橋體側面的石縫間長出了簇簇雜草,橋那頭是幾座平房,橋下七孔流淌著陽光和平靜的河水,河床紅紅綠綠,像調色盤,遠遠看去很有美感。
小趙看著眼熟,問:“橋底下水這么紅,難道是報道里說的重金屬酸液。”
老劉瞥了一眼:“那是水草。這段河還是青江上游,水沒來得及污染。專心開車,一不小心,咱倆都得交代在這兒。”
過了七孔橋,他們很快到了主干道。主干道上灰塵大,車輛多。他們得橫穿主干道,才能去對面。
“咳咳,”小趙被呼嘯而過的龐然大物的尾氣嗆住,“這條路上全是這種車?”
說話這會兒,路上已路過了不少車,四輪的、八輪的、十二輪的,有些車長度幾乎趕上了小火車的一節(jié)車廂。
“這段是高速路段間的快速通道,主要是來往貨運用。不過,也不僅是礦。你看前面。”
他指的是對面右側冒煙的路段,立著禁止通行的路標,路標后橫臥著幾輛起煙的大卡車,穿著黃色施工服的人忙前忙后,正把貨車撒了一地的水果往搶修車里裝。
“速度一快,容易出事。這條路上死了好些人。鎮(zhèn)上專門配了一個搶救隊,隊里把翻了的貨車東西拉走,也能發(fā)一筆小財。”
“青谷鎮(zhèn)在哪?”
“馬路對面。”
趙警官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平原的盡頭隱隱是有高樓。而對面正有一條白色的馬路。
“對面……去趟青谷鎮(zhèn),得橫穿這么危險一條路?”
劉萬里不置可否:“這條路是專為貨運修的,方便青谷把銅運出去。本地人的車走得很少。”
小趙想了想,市里配套設施齊全——市政大樓、商場、銀行、超市、健身房、酒店什么沒有,周圍還有森林供周末郊游吸氧,工作休閑一站式服務,有什么必要來灰頭土臉的金山銅業(yè)?盡管如此,他仍然覺得哪里不對勁。
對了,昨天下午繞遠進市區(qū)(新鎮(zhèn)),當時走的這條路,橋也好、馬路也好,那會兒沒覺得危險。反而是從新鎮(zhèn)出來,一路開進青谷鎮(zhèn),轉盤處的輪崗、沒有防護措施的七孔橋、充滿車禍危險的貨運高速,像是層層屏障,每一層屏障都像是對來客說:我們不歡迎你。是錯覺嗎?
劉萬里接過方向盤,驚險地過了馬路,他們來到江熙口中的“礦里”。
穿過馬路是平原,平原盡頭是鎮(zhèn)子,入口處是一整面依山而砌的銅雕,銅雕上圖畫配著文字敘說青谷鎮(zhèn)的歷史和富裕。
語言具有誤導性,這句話第一時間闖入小趙的腦海。因為,“礦里”一點也不灰頭土臉,或許能說它……優(yōu)雅。繁華、優(yōu)雅、整潔,最重要的是,它有活力——與新鎮(zhèn)內過于閑適的節(jié)奏截然不同,比城市更像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