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貞駐馬黃河東岸,舉目西望,河對面那一座座屹立著的烽火臺,使他愁眉不展。
張承奉在奪取蘭州之后,就已經料到李茂貞必會來攻,他提前修筑了大量的簡易烽火臺,監測對岸的動向。
這也使得李茂貞想要另選他處渡河,也難以避過張承奉的耳目。
張承奉不肯應戰,李茂貞也不愿意退兵,只得沉下心來,靜待時機。
畢竟,這是黃河。
與長江不同,黃河由于水位變化明顯,自古以來,都難以被稱作天塹。
北魏末年,爾朱兆由并州攻洛陽,北魏孝莊帝以黃河為天險,只是把守河橋。
怎料當爾朱兆的騎兵抵達北岸的時候,水深竟然不及腰腹,爾朱兆麾下數千騎兵得以涉水而過,夜襲洛陽。
這個道理,李茂貞明白,張承奉又未嘗不清楚。
他早在出兵清石津的時候,就向當地漁民請教過河段往年的枯汛情況。
時間來到二月下旬,在涼、岐雙方對峙月余之后,黃河水位終于下降。
李茂貞為之大喜,當即以五千將士在廣武梁故布疑陣,親率其余將士繞至上游。
在斥候先行過河,確認沒有涼軍設伏之后,三萬五千岐軍涉水而過。
李茂貞不作休整,發兵直撲清石津。
大軍南下,所過之處,竟然沒有烽火臺燃煙示警,這讓李茂貞心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前方斥候回報,清石津只剩一座空營。
李茂貞恨得牙癢癢:
“豎子!說什么死戰不退,如今見老夫渡河,居然逃之夭夭。”
在接應對岸的五千將士渡河之后,李茂貞留三千將士守廣武梁,保障自己的退路,領著余眾殺向廣武縣,而此時,等待他的依舊是一座空城。
李茂貞也得到了有關張承奉的消息,探子回報,河隴軍主力已經退回了蘭州城。
不僅如此,每天都有援軍入城,似乎是張承奉從河西調來的援軍。
由于蘭州城已經戒嚴,探子不了解城內的具體情況,但根據他的估算,此時的蘭州城中,最少聚集了三萬河隴將士。
李茂貞兵臨蘭州城下,繞城一周,果然見到四面城墻上,人頭攢動,盡是守軍。
自此,李茂貞深信蘭州城中,守備充足的說法。
他如今也不過帶來了三萬七千人,面對有三萬守軍的城池,自然不能選擇強攻。
李茂貞看著城頭上的涼字旗許久,轉頭與眾將笑道:
“張盡忠自以為坐守堅城,哪知老夫根本無意強攻,今日,我就要將他困死在蘭州城中!”
眾將仿佛也看見了蘭州糧盡,張承奉出城乞降的一幕,盡數哄笑起來。
如今西川王建一心攻打東川節度使顧彥暉,謀求一統二川,李茂貞并沒有后顧之憂,這也是他解決張承奉威脅的最好機會,李茂貞又如何甘心錯過。
他下令全軍圍而不攻,派遣哨騎監視蘭州四門,又命義子李繼岌往渭、武二州征調將士,前來助他圍困蘭州。
與此同時,蘭州城頭的涼字旗下,一人握拳,正緊張的眺望著城外岐軍的動作。
這人并不是張承奉,而是奉命留守蘭州城的羅通達。
與李茂貞得到的情報有誤,城內并沒有三萬守軍,僅有一萬五千將士,分別為羅通達部五千漢兵,以及宋惠信部與此前從鄯州調來的張良真部各五千蕃兵。
岐軍探子之所以錯估蘭州兵力,不過是羅通達派遣將士暮出晨歸,制造河西援軍入城的假象罷了。
羅通達遙望東南方向,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有一處山谷,張承奉正領著五千河西義從、一千陌刀軍、五千蕃兵,總計步騎一萬一千人,躲藏于山谷之中。
深夜,張承奉領著將士們出谷,但并不是襲擊李茂貞的營寨。
李茂貞剛剛來帶蘭州城下安營,正是最警覺的時候,又怎么會疏忽大意,給到自己襲營的機會。
張承奉率軍繞開廣武梁,趁夜由下游渡河,殺奔渭州。
這條黃河,李茂貞可以涉水而過,張承奉同樣能夠將其視為淺灘。
只是不曾想,渡河之后,卻有意外驚喜,奉李茂貞之命前往渭、武征調援軍的義子李繼岌正巧撞上了東出的張承奉。
李繼岌看著將自己團團圍困的胡騎,心中翻涌起滔天巨浪,他想不明白,河隴主力不是都在守衛蘭州城么,這些胡騎又是哪來的。
重圍之中,一人越眾而出,朗聲道:
“我道是誰深夜趕路,原來是李兄,甘州一別,李兄別來無恙。”
來人正是河西、隴右節度使,涼國公張承奉。
李繼岌瞠目結舌的看著他,神色略顯驚慌。
張承奉笑道:
“我與李兄也算舊相識,只要李兄愿意合作,張某絕不會加害于你。”
李繼岌強裝鎮定,說道:
“使君有話盡管直說。”
張承奉斂容,正色道:
“我為隴右節度使,欲得李兄助力,為我騙開渭州城門。”
李繼岌斷然拒絕:
“使君這是讓我背叛義父!李某寧死不從!”
張承奉長嘆道:
“李兄忠孝,不免讓我想起了岐王另一位義子,李繼鵬。”
李繼岌聽到這個名字,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張承奉見狀,趁熱打鐵道:
“前年,岐王斬殺李繼鵬,向朝廷請罪,但你我都知道,李繼鵬不過是聽從岐王之命行事,最終卻遭致殺身之禍。
李兄本姓桑弘,自有生身父母,何必要讓岐王為父。
虎毒不食子,敢問李兄,岐王殺李繼鵬時,可曾顧念過父子之情!”
李繼岌無言以對。
前年,三鎮之亂,李克用出兵關中平叛,李茂貞畏懼,于是殺死其義子李繼鵬,將罪過盡數推給了他,而李繼鵬的父母妻兒也因此受到牽連,被朝廷治罪。
這件事情,無疑是卡在李茂貞與他義子們之間的一根刺,自己盡心盡力為義父辦事,為此,甚至不惜冒犯天子。
轉頭,義父卻將你推出去頂罪,目睹李繼鵬的遭遇,也讓李繼岌心生兔死狐悲之感。
“若我為使君效力,使君可否在事后保我周全?”
李繼岌看向張承奉,認真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