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乾寧二年(公元895年)六月十三日,沙州敦煌。
清晨,天色微微透亮,大街小巷到處都熱熱鬧鬧的,人聲鼎沸。
一名老者勉勵其子道:
“回鶻人沒什么可怕,張太保在的時候,甘州的回鶻人只能向太保俯首聽命。
“哪怕是張司徒(張淮深)時期,也曾攻克甘州。
“你今日追隨使君東征,上了戰場,就得奮勇殺敵,以軍功博取封賞,將來出人頭地,莫要做出有損門楣的事,讓為父被鄰里笑話。”
年輕的牙兵并沒有出征前的惶恐,他高聲道:
“阿爺,你放心,此去,我定要立下功勛,讓使君賞我些回鶻奴隸,今后您就不用在下田了,好好在家頤養天年。”
老者拍著其子的肩膀,大笑道:
“我兒好志氣!”
應召出征的將士們,無論是牙兵,還是外兵,都在與家人道別。
嘈雜聲中,王澄的妻子為他將包裹系在肩膀上,壓低了聲音叮囑道:
“打仗的時候,你可別悶頭往前沖,躲在后方些,不要呈一時之勇。”
王澄對妻子的話不屑一顧:
“使君恩賜甚厚,我又豈能怯戰,你的那些婦人之見,就不要再與我說,免得臟了我的耳朵。”
王氏為之氣結,若是按照她平日里的脾性,保管讓王澄知道厲害,但今日是丈夫出征的日子,街道上又這么多人,為了給王澄留些面子,她還是忍了下來,低聲道:
“莫非夫君沒有聽說過吳起吸膿的故事,你若是感懷使君的恩義,在戰場上一往無前,如果有了閃失,讓我與肚子里的孩子將來如何是好。”
“都說了不要跟我說你的那些...”
王澄突然反應過來,看向妻子的肚子,驚喜道:
“你有了?”
王氏點點頭。
王澄激動不已,問道:
“什么時候的事?”
“昨天看的大夫。”
王氏原以為王澄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就會顧惜性命,哪知道他更興奮了:
“我非得立下戰功,給肚子里的孩子搏一個前程。”
“你怎么就是個榆木腦袋!”
王氏氣憤不已。
王澄笑道:
“你不明白,若是我怯戰不前,被人瞧不起也就罷了,將來等兒子進入牙軍,依舊只能當個馬前卒。
我如今舍生忘死,總好過將來他去拼死拼活。
我相信,即使我戰死沙場,使君也不會虧待我的家人。”
說著,王澄正色道:
“你給我聽好了,如果我沒有回來,你可以改嫁,但必須替我將孩子養大,不許讓他改姓。”
王氏惡狠狠的瞪著他,啐道:
“呸呸呸!說什么晦氣的話!
再說了,你就肯定我肚子里的一定是兒子,就不能是女兒?”
王澄一瞪眼:
“女兒也得跟我姓!撫恤正好留給她作嫁妝。”
王氏惱道:
“你就不能說些吉利話。”
王澄嘿笑著,見別的士兵都陸續前往軍營,他握著妻子的手,說道:
“我離開之后,你要照顧好自己,夜里必須鎖好門,安心等著我回來。”
王氏點點頭,又叮囑道:
“記得穿厚實些,關鍵時刻,還可能救你的性命。”
“知道了,知道了。”
王澄與妻子道別,轉身離開。
王氏在身后喊道:
“我等你回來給孩子取名字!”
王澄頭也不回的朝身后擺擺手,揚長而去。
......
凈香庵,禪房內,張承奉與李玉迎對坐。
李玉迎為張承奉斟了碗茶,說道: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大戰當前,總覺得心神不寧。”
張承奉并沒有去端茶杯。
李玉迎笑道:
“張使君心緒不寧,跑來我這做什么,你連茶都不敢吃,莫非在我這還能讓你感到安心。”
說著,李玉迎端回茶杯,品了一口,以示自己并沒有在茶中下藥。
張承奉沒有解釋,他起身道:
“我只是想來見見你,如今人已經見著了,也該走了。”
李玉迎默不作聲,在張承奉推門而出后,李玉迎又起身快步追到院子里。
“你說過你要開創偉業,可不能出師未捷身先死。”
“當然!”
張承奉在沙州文武的簇擁下,來到軍營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一千牙兵與兩千外兵都已經在高臺下等候。
另有兩千將士,也正在張文徹的征召下,有條不紊的向瓜州城集結。
張承奉收到了張文徹的回信,但是他并沒有采納張文徹的諫言。
事情都已經到了這一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哪能退縮。
龍突騎與龍姬注視著張承奉走上高臺,臺下的三千將士歡呼雷動。
“諸位,靜一靜。”
隨著張承奉的吶喊,全場鴉雀無聲,眾人屏息以待,想要看看這位年輕的節度使想要說些什么。
這并不是張承奉第一次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站住高臺上。
要知道,讀高中時,他還在校園文化藝術節上做過主持人。
張承奉深吸一口氣,大聲道:
“有人勸諫我,讓我罷兵,坐視肅州被回鶻人吞并。
我問他為何,難道他就不知道唇亡齒寒嗎,回鶻人占據肅州之后,就會與我們睦鄰友好?
不,他都知道。
但他告訴我,回鶻人驍勇善戰,而我們歸義軍的將士,已經十多年沒有經受過戰爭的歷練。
我們,已經不再是當年讓敵人聞風喪膽的歸義軍!
你們,只能在接連不斷的內亂中,伸手討要賞錢!”
話音剛落,臺下就炸開了鍋,眾人紛紛喝罵,甚至不少人激動的追問,究竟是誰瞧不起他們,儼然是要尋那人的麻煩。
張承奉喝道:
“肅靜!”
眾人壓抑心中的憤怒,安靜下來。
張承奉滿意的點點頭,中氣十足的繼續道:
“我感受到了你們的憤怒,請記住這種感覺,被人輕視的感覺!
你們的祖輩追隨我的祖父,東征西討,為歸義軍鑄就了赫赫威名。
如今,我們消除了內亂,也是時候讓那些輕視我們的人知道,歸義軍依舊是原來的歸義軍,而甘州回鶻,依舊要匍匐在我們的腳下,搖尾乞憐!
此戰奮勇搏殺者,我必有重賞,哪怕戰死,我也會將撫恤如數發下,照顧你們的妻兒。
怯戰不前之人,今后也別再吃糧餉了,我分你一些田地,今后安心在家務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