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張掖。

自十一年前，甘州回鶻在可汗藥羅葛仁美的率領下，攻占州城以來，張掖便一直是甘州回鶻的王庭所在。

藥羅葛仁美年近五旬，體型不復年輕時的健壯，酒色只是侵蝕了他的身體，并沒有腐蝕藥羅葛仁美的雄心。

“前些時日，敦煌又發生了內亂?！?

藥羅葛仁美切下一塊肉，咀嚼著說道。

其子藥羅葛狄銀嗤笑道：

“這些年來，歸義軍內斗不休，若是張議潮在天有靈，見到他們這些年的作為，真不知作何敢想。”

藥羅葛仁美將肥肉吞下，擦了擦嘴，正色道：

“這次不同以往，歸義軍重新回到了張議潮的嫡系后人手中，敦煌，只怕會要消停一陣子?！?

“父汗盡管放心，如今已經不是歸義軍能在河西呼風喚雨的時候了。

況且，我聽說張承奉只有十五歲，這么小的年紀，他是怎么扳倒的李家。”

狄銀說著，猜測道：

“孩兒以為，或許是有沙州豪族效仿李氏，在奪權之后，將張承奉推上前臺，作為傀儡操縱罷了?！?

藥羅葛仁美頷首道：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如果張承奉繼續作為傀儡，隨著他的年紀增長，歸義軍的內斗必將愈演愈烈，無暇顧及肅州?！?

狄銀為其父分析道：

“父汗占據肅州之后，大可坐山觀虎斗，等到他們兩敗俱傷之際，父汗自可趁虛而入。

若能占據瓜、沙二州，父汗坐擁四州之地，繼而謀奪涼州，河西也將盡歸父汗所有?！?

藥羅葛仁美聞言，笑道：

“我與大唐有甥舅之誼，如今舅家受困于藩鎮割據，無暇西顧，我作為甥兒，自當替大唐天子看顧河西。”

父子二人正議論間，門外有親隨通稟，原來是駐扎在前線的藥羅葛仁裕傳回急信。

仁裕是回鶻可汗仁美之弟，如今正領兵攻打肅州福祿縣。

肅州下轄酒泉、福祿二縣，其中酒泉縣位于福祿縣舊址，而福祿縣則遷移到了漢代樂涫縣的舊址。

福祿縣毗鄰甘州張掖，甘州回鶻正與肅州龍家爭奪此地。

藥羅葛仁美見是前線發回的急報，不敢輕視，趕緊將信件拆看。

狄銀雖然不知道信上的內容，可見到其父臉色越發陰沉，也知道不會是什么好消息。

不久，藥羅葛仁美放下信紙，沉聲道：

“龍拂延派遣其子出使敦煌，有意與張氏聯姻?！?

狄銀訝異道：

“張承奉只是一個傀儡...”

話未說完，就被其父打斷，藥羅葛仁美陰沉著臉道：

“他并不是被人推出來的傀儡，仁裕在信中解釋過了，張承奉已經執掌了歸義軍?！?

藥羅葛仁美的心情糟糕透了，剛剛還在暢想著先西后東，開創霸業，如今卻得知了這么一個壞消息。

“父汗，即使龍家與歸義軍結成聯姻，但張承奉剛剛上位，根基不穩。

機會稍縱即逝，不可錯失良機。

我們不能坐等張承奉安定內部，還請父汗火速增兵前線，盡早奪取肅州?！?

藥羅葛仁美頷首道：

“不錯！”

他艱難地支撐著肥胖的身軀站了起來，說道：

“此戰，我將親自領兵，攻取肅州！”

藥羅葛仁美可不放心將軍隊盡數交給他的弟弟仁裕。

就連自詡禮儀之邦的中原王朝，也常有手足相殘的事情發生，又何況是回鶻人。

......

龍家的使團在敦煌逗留了三天后，龍突騎找到張承奉，向他辭行。

為表重視，張承奉親自出城相送。

借著這個機會，他又遇見那名女扮男裝的龍家少女。

此時，張承奉已經打聽到了她的名字，她叫龍姬。

當然，他依舊故意裝作不知龍姬的身份。

張承奉與龍突騎在前方攜手同行。

龍姬假裝親隨，跟在二哥的身后，眼睛卻時不時的偷偷看向張承奉的背影。

剛來敦煌的時候，龍姬就向龍突騎撂下過狠話，說自己厭惡張承奉，不愿相見，如果逼迫她出嫁，就把尸首送來沙州。

后來龍姬得知張承奉對待發妻，并非傳聞中的不堪。

來到敦煌以后，更是沒少從當地百姓的口中聽說對他的夸贊，也讓龍姬對張承奉大為改觀。

只是話已出口，哪怕對張承奉感到好奇，但女兒家抹不開面。

因此，每當龍突騎受到張承奉邀請時，龍姬都沒好意思跟去。

看著眼前的背影，龍姬暗自嘀咕：

‘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就是不知道內里怎樣?！?

東門外，張承奉與龍突騎執手惜別，正當他打算對龍姬身份故作不知，與龍突騎告別的時候。

龍突騎突然告罪一聲：

“還請使君稍候片刻。”

說著便轉身走向龍姬，輕聲勸說道：

“我們在敦煌叨擾數日，張使君頗盡地主之禮，不曾有過慢待，今日更是出城相送，可謂情誼深重。

于情于理，阿妹也應該出面向張使君見禮?！?

龍突騎還以為自家小妹對張承奉依舊秉持著先前的態度，他讓龍姬與張承奉見禮，自然也是別有意圖。

聯姻這種事，必須要雙方都愿意。

哪怕自己說服了父王，但張承奉如果不同意，也是白忙活。

因此，龍突騎才會臨時起意，讓龍姬出面向張承奉見禮，只需張承奉見著自家小妹的容貌，斷然沒有拒絕聯姻的理由，甚至為主動派遣使者往肅州求親也說不一定。

龍突騎本以為勸服小妹，怎么也得多費些口舌，畢竟小妹的脾氣自小就犟得很。

哪知道龍姬早就有心與張承奉結識，只不過是抹不開面子罷了，如今龍突騎主動提起，龍姬又怎會拒絕。

“既然是二哥相求，我便去見見他?！?

龍姬說著，摘去面紗，在張承奉訝異的目光注視中，款款走來。

張承奉看向龍突騎，疑惑道：

“二王子，這位是...”

龍突騎笑著介紹道：

“這位就是舍妹龍姬，使君有所不知，舍妹自小與我親近。

此前聽說我要出使敦煌，便也向父王請示過后，跟了過來。

是我覺得她女兒身多有不便，就讓她假扮成親隨，也能少些不必要的麻煩。

今日臨別在即，特地讓她出面向使君行禮?！?

龍姬聽著二哥胡扯，強忍著笑，什么向父王請示，自己分明是偷跑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