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得好,拒絕得好呀!”
張文徹撫掌大笑,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使君此舉,盡消李氏疑心,如此,又能隱忍數年,待羽翼豐滿,即可掃除奸邪,光復祖業。”
他實在沒有想到,年少的歸義軍節度使居然能夠拒絕李張氏的試探。
然而張承奉又一次出乎了張文徹的預料,他對于張文徹的想法并不認同。
“此前朝廷派遣使者來到敦煌,為我冊封官職,我聽聞李弘愿在此期間,刻意討好使者,賄以重金。
厚禮相贈,必有所求,幸得先生暗中知會,使我知道李弘愿正在謀求節度使之位。
我擔心長安的圣人被使者蒙蔽,不明真相,賜節于李氏。
倘若放任不管,李氏既掌大義,學生恐有性命之虞。
常言道:先發制人,后發受制于人。
如今李氏掌握實權,敵強我弱,若使其占得先機,豈不是坐以待斃!”
張文徹臉色大變,再也沒有了方才的愉悅,他心情沉重的勸說道:
“敦煌張氏根基深厚,使君先祖開創基業,廣得人心,李氏又怎敢輕易謀害使君
急則生亂,亂則生變,變者失控。
使君不可輕舉妄動,徐徐圖之,才是上策!”
張承奉對于張文徹的觀點早有心理準備,這位老人雖說忠心耿耿,但對待事情的看法,往往太過悲觀。
五成把握他不做,七成把握他躊躇,非得要十成把握,才敢行動。
但權力的斗爭,又哪有十成把握的說法。
張承奉不為所動,他正色道:
“來生的事情歸來生,這一世,性命有且只有一次,一旦遭人毒手,悔之晚矣。
學生不能將希望寄托在李氏投鼠忌器,我不愿繼續做被人操控的棋子,唯有放手一搏。
先生若不愿相助,學生不敢強求,只希望先生能看在學生先祖的情分上,守口如瓶。”
說罷,張承奉行以弟子禮,隨即轉身,正要離去,卻聽張文徹喊道:
“且慢!”
張承奉回身拱手道:
“先生還有何事?”
張文徹面色凝重道:
“使君當真心意已決,不容更改?”
張承奉慷慨激昂道:
“學生寧為高貴鄉公(曹髦)死,不為常道鄉公(曹奐)生!”
曹魏天子曹髦不甘于做傀儡,舉兵反抗,最終被司馬氏所殺。
末代皇帝曹奐配合司馬氏禪讓皇位,得以保有富貴。
當然,這些都是老黃歷了,曹魏那時候,弒君是要被釘在恥辱柱上,但等到劉裕掌權之后,皇帝也就成了消耗品,哪怕禪讓了皇位,也保不住性命。
張文徹并沒有為張承奉的慷慨激昂而動容,他搖頭道:
“晦氣!”
張承奉所引用的,正是北魏孝莊帝元子攸的原句。
元子攸雖然成功誅殺權臣爾朱榮,卻死于爾朱氏眾人的反撲。
張承奉不以為意,他正色道:
“學生正是抱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心,要與李氏抗爭到底!”
張文徹沉默不語,片刻后,他問道:
“使君向李氏求親,可是要在新婚之夜,誅殺權奸?”
張承奉的腦海中不由浮現了李玉迎身穿嫁衣的模樣,但他很快還是堅定了決心,畢竟事關生死,坐到了節度使的位子,有進無退,身后就是萬丈深淵。
“誠如先生所言,玉迎是李家嫡女,自小深受寵愛,學生與她的婚禮,李家之人必然出席,這正是天賜良機。”
張文徹聞言,不住地頷首。
但他這些年來,習慣了謹小慎微,自然不會輕易答應。
“且容我占卜問卦,預測吉兇。”
說罷,張文徹起身找到自己平日里用來卜卦的龜殼,張承奉坐了下來,屏息以待。
只見張文徹將龜殼置入火中,當龜殼出現裂紋,他從火中取出,還未看清卦象,龜殼就被張承奉用蒲團蓋住。
不等張文徹疑惑,張承奉問道:
“問天不如問心,方才龜殼開裂之時,先生所期盼的,究竟是吉卦,還是兇卦?”
張文徹稍作沉吟,回答道:
“吉卦。”
張承奉輕笑道:
“先生內心已經有了傾向,又何必再去問卦。
事已至此,莫非遇到兇卦,我等還能放棄不成?”
張文徹無奈道:
“罷了,使君一意孤行,老夫又怎能袖手旁觀。”
張承奉大喜,起身向著張文徹鄭重一禮后,請求道:
“還請先生為我暗中聯絡忠義之士。”
他在歸義軍中能夠信任的人不多。
而張文徹不僅處事謹慎,更是歸義軍元老,遠比張承奉更為了解歸義軍內部的實權人物。
況且張承奉被李家監視,這件事情只能交給張文徹去辦。
張文徹受了張承奉這一禮,說道:
“老夫年邁,不能仗劍殺賊,如今使君委以重任,老夫必為使君奔走聯絡,甄選可靠之人。”
張承奉見此行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不愿久留,唯恐自己入府太久,惹人生疑。
“明日還需仰仗先生為我說媒。”
“這是當然。”
張文徹說著,朝門外呼喚張喜首,讓他送張承奉離開。
在張承奉與張喜首走后,張文徹拿開蒲團,仔細端詳著龜殼上的紋路。
張喜首在送走張承奉后,回來向父親復命,來到空蕩無人的院子里,只聽得廂房中傳來父親的歡笑聲:
“這是吉兆!太保神靈庇佑!張家血脈不絕!”
張承奉在張進達等人的護衛下,回到了張府。
此時夜色已深,張承奉洗漱過后,便躺在了自己的床鋪上。
可橫豎就是睡不著,滿腦子想的都是政變的成敗。
敗了自不必多說,必然是命喪當場,即使李張氏心有不忍,只怕也會將他當豬來養。
而事成之后,如何善后又是一個問題。
此前誅殺索勛,又有李氏掌權,張承奉可不想冒險推翻李家的統治,又迎來新的權奸。
這一次,他要自己握緊權力。
與此同時,早早回到臥房的李玉迎也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不僅是期待明日與張承奉出城玩耍。
她只要一想到明天就會有人上門替表兄向自己提親,哪還有半點睡意。
二人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