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六月初四,未時。
烈日當空,萬里無云,天色出奇的好。
蔚藍色的天空下,數萬徐州大軍正緊鑼密鼓地布置陣線。
費城東、南兩面臨水,而西、北兩側卻都是大塊的平地,非常適合攻城方展開隊列。
一隊隊士卒在后方“陶”字帥旗的指引下,不斷將云梯、井闌、投石車等攻城器械運送到指定位置。
不多時,早已準備好的先登部隊,就在己方井闌、投石車等遠程武器的掩護下,手持盾牌推著云梯,開始逐漸逼近費城城墻。
其實此時的投石車,震懾作用多過于殺傷。
隔著二百歩,由人力拉拽繩索而拋射發出的十斤飛石,威力自然可怖。但其準頭、頻率,其實都達不到殺傷大量敵人的目的。
當然了,陶謙早有準備。
此時近百輛投石車一起發動,幾十個飛石一起砸在城墻上,還是制造了不小的動亂。更有十幾個倒霉蛋,被生生砸死。
不過大部分士卒仗著箭垛等掩體,并沒有受到傷害。
幾輪箭雨和飛石過后,一部分云梯已經順利靠近城墻。
值得一提的是,這里的云梯并非單單一個木架子。
專門用來攻城的云梯,大概出現于春秋時期。
經過近千年不斷改進,早就變成了一個需要許多配件的復雜裝置。
簡而言之,云梯主要分為三個部分:車輪、梯身和鉤狀物。
車輪在最下方,是為了方便云梯移動。想要把如此龐然大物,從遠處移動到城墻下,沒有車輪幾乎不可能。
梯身,自然是云梯最重要的部分。只有利用梯身,才可能打破城墻的高度限制,攻上敵方城池。云梯之所以被稱為“梯”,就是因為它身上所有的部件,最終都是為了梯身的攀爬功能服務的。
鉤狀物,則是云梯的另一處關鍵所在。其位于云梯最上方一節梯子的頂端,非常的尖銳、堅硬。一旦鉤狀物鉤住城墻,便很難再將它取下來。至少在廝殺中的戰場上,很難直接取掉。其存在的意義,主要是將云梯同敵方城墻連接起來,而且盡量保證云梯穩固,不被破壞。
云梯一旦靠近城墻,便立刻會成為敵我雙方爭奪的焦點所在。
此時的費城,當然也不例外。
遠處落下的飛石、箭雨,早已停歇。
而通過云梯蟻附登城的徐州甲士,則和守衛城墻的輔兵營展開了最為慘烈的白刃戰。
老實說,兩者的戰斗力都超出了曹昂此前的預計。
雖然占據地利,可輔兵營終究是由幾十個山寨的山賊組建的,而且成軍還不到兩個月時間,此時面對敵軍如狼似虎的先登之卒,竟然沒有出現絲毫慌亂。
在各個屯長、什長的指揮下,牢牢壓制著攻城軍。
高順所言果然非虛。
就是不知道,輔兵營如此強大的戰斗力,是來源于泰山賊本身具備的實力,還是說高順的練兵之法確實有獨到之處。
不過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初次迎敵,輔兵營終究還是抗住了。
如此一來,守住費城的把握又多了幾分。
西面城墻的望樓上,曹昂目光幽幽。
只是,當他看向云梯上不斷涌來的敵人時,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而此時,一旁的高順忽然出聲提醒:“司馬,情況不對,這不是試探虛實的佯攻。”
“從何說起?”
“攻上城墻的大部分都是戰兵,而且披甲率太高了?!?
高順目光四處掃視,口中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若是佯攻,不會有這么多戰兵?!?
混亂的廝殺聲中,曹昂漸漸瞇起了眼睛。
高順所言,其實很好理解。
如果只是試探城內虛實,不求一擊破城,一般都會派雜兵登城。
因為攻打城墻,陣亡率實在太高了。
先登之功,含金量十足,但并非那么容易得到的。
沒有哪個將領,會舍得把戰兵當做消耗品使用。
既然明知道第一波攻城,大概率是送死的,陶謙為什么會這樣安排?
難道陶謙是傻子?這不可能。
那他用意何在?
就在曹昂陷入沉思時,城下突然傳來急報:“敵軍猛攻北門甕城,雖被擊退,但已經開始重新集結人馬,北門守將請求支援?!?
曹昂冷聲道:“五百人守不住一座小小的甕城?”
傳令兵臉色蒼白:“敵勢甚重,恐怕有三四千人不停歇地猛攻?!?
聽聞此言,眾人均面色凝重。
軍中無戲言。
傳令兵斷然不敢在這種軍情上作假,說是三四千人,那就必然是三四千人。
區區一座城門竟然派了這么多兵力,陶謙難道是想將此處作為主攻點?
可是不合理啊,甕城明顯是整個城池中最難攻破的地方。
至于支援,則是曹昂在城中預留的兵馬。
輔兵營中,一千人安排在北城墻,兩千人安排在西城墻,兩處城門分別安排了五百人。
八千人分為兩個批次,輪換著來。
而典韋所部、青壯營,則作為最后的生力軍。
徐奕倒是也募集了一千民兵,但最多只能用于后勤上。
還沒等曹昂給出答復,又有一名傳令兵來報:“四千多敵軍猛攻西門甕城,守將請求支援?!?
這下望樓上的諸多文吏徹底坐不住了,紛紛交頭接耳。
就連伊籍都有些欲言又止。
“命令之前預留的部曲頂上去?!?
曹昂沒有在意旁人,對兩個傳令兵冷聲說道:“告訴他們,支援我給了,但就這么多。無論如何,都要守住兩處城門?!?
一千人守一座甕城,除非對面也有典韋這種猛將,否則無論如何都守得住。
說完后,他便繼續瞇著眼看向城下。
好戲可能才剛剛開始呢。
正如曹昂預料的那樣,城門處雖然戰事激烈,敵軍仿佛不要命一樣一直猛攻,但局勢卻一直掌握在他們手中。
到這個時間點,這場攻防戰已經持續了將近半個時辰。
雙方不知道留下了多少具尸體。
申時過半,落日西斜。
就在城內眾人以為今天的戰事即將結束時,西面城墻突生波瀾。
無數反射著強光的甲士,赫然出現在費城以西不遠處,并迅速奔向西城墻。
因為光芒過于耀眼,根本無法數清這波敵軍的具體數量。
但從裝備上來看,必然是徐州軍的核心精銳。
雖然已經足夠重視,但這股敵軍的悍勇還是有些超出了想象。
這些士卒訓練有素,戰斗力堪比典韋麾下的那兩曲老兵。
最關鍵的是,其中竟然有兩千名重鎧甲士!
兩千重鎧是什么概念?
曹昂麾下也算有近萬大軍,可重鎧加起來一百副都沒有。
這么說吧,未來曹袁對峙于官渡時,已經據有冀、青、幽、并四州、統領五六百萬生民的袁紹,也不過一萬副大鎧!
曹操更是只有兩千。
徐州軍這兩千重鎧甲士甫一出現在戰場,便直接將城墻上的輔兵營壓著打。
“這就是陶謙的殺招了嗎?”
曹昂不敢怠慢,急忙傳令典韋所部上前迎敵。
哪怕典韋一手持盾一手短戟,所向無前,也只是將局勢堪堪僵持住。
最危險的時候,曹昂甚至直接拎著兵器沖了上去。
“司馬,快守不住了,讓青壯營上來吧!”
曹昂身旁,同樣一身軍士裝扮的伊籍,一邊踹倒被其一劍封喉的敵人,一邊沖著曹昂大喊。
青壯營,是曹昂手下最后一支預備部隊了。
他扭頭看了看戰場上的局勢,發現數十名敵軍甲士竟然已經沖上了城墻。不僅如此,敵人占領的地方正在逐漸擴大。
典韋雖然勇猛無敵,他曹昂也有幾分勇力,卻也只有兩個人。
長達五里的城墻,怎么可能完全顧及呢?!
這一瞬間,曹昂有些動搖了。
這股敵軍已經是徐州最精銳的軍隊了,那也應該是陶謙最后的殺招了吧?
然而,正當他準備下令調集青壯營時,卻被不遠處的高順察覺到,后者立刻連連出言勸阻:
“司馬,萬萬不可!如果讓青壯營過來,咱們手里就再沒有空余的力量了!”
“一旦敵軍還有后續動作,咱們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咱們守城艱難,難道敵軍攻城就不艱難了么?此時此刻,拼的就是這一股氣??!”
曹昂猛然驚醒。
是了,沖上來的不過就是幾十個甲士罷了,形勢還沒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怎么上來的,自己就怎么把他們按下去!
他一咬牙,從地上撿起一面圓盾,然后撥開身前護衛,提著倚天劍就沖了上去。
而周圍士卒看到曹昂的動作,士氣猛然振奮起來。
只能說,在這個崇尚個人勇武的時代,一軍主帥奮勇殺敵所能提升的士氣,堪稱無解。
不過代價就是,曹昂小腿上不知從何時開始血流不止。
然后,就在曹昂連殺十幾人,堪堪穩住局勢時,忽然聽到北面傳來震耳欲聾的鼓聲。
這是遭遇不可抗力的強敵,而不得已發出的求援聲!
曹昂和高順對視一眼,均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后怕。
最后一式殺招,竟然在北面!
傳令讓青壯營速速增援北邊城墻后,曹昂竟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
這就是最后殺招了!
北邊城墻只有三里長,一千青壯營,怎么都能守下來!
他不信,那邊還能有另外兩千重鎧?!
若真是如此,合該他曹昂命絕于此!
或許是老天也不想讓曹昂這么早死去,就在青壯營增援一刻鐘后,城下忽然傳來了刺耳的敲鑼聲。
不過這股尖利刺耳聲音,傳到交戰雙方的士卒耳中,卻如同天籟。
因為,這是收兵的信號。
陶謙終究也到了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