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中國人的想法
- 中國人的想法(洋眼看中國)
- (日)奧野信太郎
- 7124字
- 2023-09-13 17:23:27
初春時節,早晨剛從睡夢中醒來,便聽到了鳥的叫聲,是那種平時難得聽到的鳥的叫聲。這令我想起了我年幼的時候,在東京麹街或是僻靜的街巷里聽到的、好似杜鵑鳥的叫聲——那時的東京還很安靜。我問中國朋友那是什么鳥在叫,他們告訴我,那是“光棍好過”,真是一個很長的名字?。∥矣謫柕溃哼@鳥的名字怎么這么長呢?他們回答說,那鳥的叫聲聽上去就像是“光棍好過”嘛!
所謂“光棍”,是“單身一人”的意思。這種鳥邊發出“光棍好過”的叫聲,邊從人們的頭頂上飛過去。
類似這樣的例子,在哪個國家都是可以列舉許多的。不過,當我在胡同的深處聽到這種鳥叫,并知道了它的名字之后,確實感到很有趣。絕不會像中國人那樣,用一些開玩笑的、譏諷的,甚至是揶揄的比喻來形容它了。
翻閱乾隆年間的小說《紅樓夢》,您一定會為大觀園、怡紅院等建筑的華美,為那些沉醉在芳香濃郁的美夢中的少爺小姐們,以及他們錯綜復雜的家族關系而驚嘆不已。也許,您會覺得《紅樓夢》已經是一個隔世的夢境了。然而,隱含在其中的許多故事,諸如男女之間的紛爭、人情世故的因襲,等等,涉及社會生活各方面的陳規舊制,雖然不再像過去那樣嚴格了,但還是很明顯地沉淀在了現代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之中。我在日本曾經翻閱過《紅樓夢畫冊》,當時曾經以為這些東西無非是作者根據自己的想象,或是根據當時的情形繪制而成的??蓙淼街袊豢?,那本圖冊上所描繪的房屋結構、庭院設置、日用器具等,簡直就跟現實生活中的一模一樣。自古以來,人們就傳說,《紅樓夢》中大觀園的景物,就是依照北京什剎海北岸的醇王府的樣子描寫的。當然,其中難免會有后人根據自己想象做出的推斷??墒?,您要是對照畫冊看一看,從醇王府的舊戲臺,沿著蘆葦叢生的池塘邊的回廊走過去,攀登來到假山頂上的亭子前……可能就不會輕易否定這種說法的真實性了??梢哉f,這就是小說中的大觀園的景物至今還存活在世間的證據。
存活在世間的,還遠不止大觀園的景物。那種復雜的家族關系、家庭狀況,也始終存活在當今的中國。雖然,有些方面已經不如當初那么刻板和完備了,但無論在城市還是鄉村,那種大家族主義的莊重,以及由此而派生出來的煩瑣禮節、道德觀念等,卻始終被嚴格地遵守著。不管是住在大城市里的富商大戶們,還是地方上那些被稱為土財主的大戶人家,對于這些民族資產階級來說,十分痛苦,卻又難以掙脫的,就是這種復雜家庭關系的桎梏。他們擁有數十人乃至上百人、一百二三十人的大家庭,而且必須支撐著這個大家庭的門戶。因而,他們將飛過自己身邊的鳥的叫聲,聽成“光棍好過”,不能不說具有深切的諷刺意味。
中等階層以上的家庭一般都有廚師,由廚師打理廚房的一切事務,這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了。日本的家庭雇用廚師也并不是罕見或奢侈的事情。當然,要給這些廚師支付工資,但更多的是采用“包飯”這樣一種雇用制度。按照事先約定的一餐多少錢,或者一人多少錢的標準,由廚子做主調節伙食。因此,要是能夠在這個標準之內將伙食辦得物美價廉的話,節省下來的錢就歸廚子自己,那樣的廚子才算有本事。雇主們在招待客人時,也常常采用這樣的做法。所以,那時的廚子都是要向雇主提交賬單的。以上所舉的僅僅是一個例子。以一知萬,從中我們可以得知中國大家族生活構建的基本狀況。一個大家庭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姑且不說貧民,即便是一般的家庭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在一棟房子里,不厭其煩地用墻壁和門分割開來,分成許多獨立生活的家庭。誠如人們所知道的那樣,不同的家族階層,居住的房屋也是有高下之分的。
在中國,“院子”這個詞,遠不是日本院子的意思。您要是以為中國的院子也與日本的院子一樣,有曲籬環繞,有白墻蜿蜒,旁邊是南天竹紅紅的果實,樹叢中不時傳來家雀婉轉的叫聲……那就大錯特錯了。在那連成一片的高宅深院中,看到的是妻妾們相互仇視的目光,聽到的是同父異母兄弟們悲苦的嘆息,一如那鋪滿院子的冷冰冰的磚瓦。大家族主義的確已經成了一個空架子,但這個“空架子”卻依然是沉重無比的。所以,家長作為大家族的維護者,背負著如此沉重的責任,可謂辛苦到了極點。說到“大家族”,人們可能會簡單地認為就是“一夫多妻”。其實不然,中國的大家族就是盡量不讓子女分家,以一個宗室家族的形式生活在一起。為此,親戚中的那些窮人,為了依附富有的宗親,也就自然成了他們的雇工??梢?,在這樣“大小有序”的思維方式的浸淫下,即使是貧民階層,也難以擺脫這種幽靈般的陰影。
據說,在盧溝橋事變初期,有個在大戶人家當差的仆人的遠房親戚——平素沒有來往的老親戚,家里斷了炊,便來找這個仆人借糧食。這個仆人雖然很不情愿,但還是施舍了一些給他。要是問他為什么不拒絕那個遠房親戚,他會回答說:借點給他這是“規矩”啊。中國人一直被“規矩”這個詞束縛著。他們所說的“規矩”,與我們平時所講的“規則”“規律”并不是同樣的概念,也不是“習慣”這個詞的意思。接近日本“義理(情面)”這個詞的含意,是指那種道德上的習慣。原來這就是“規矩”,這就是他們經常掛在嘴上的、實際上是與“規矩”背道而馳的東西。有時,為了維護這個“規矩”,人們真是吃盡了苦頭。
這類大家族的生活乃至思想,是導致自然家族禮儀煩瑣化的根源。中國人是怎樣重視慶吊儀式?我想,即便是外國游人也能一目了然。像結婚時下“聘禮”這樣的事情,日本早已從簡了,可中國還是沒有絲毫改進,一切刻板的禮儀如舊。不僅僅是特別注重舊有的禮儀,就連聘金也極為看重。因此,可以說,下層階級的男人們就必須為了籌集結婚費用而辛勤勞作。結婚之后,也很快就得與妻子分別出去打工掙錢。即使不能在同一個住所居住,他們也并不在意,一個月只要能夠相聚一兩次也就心滿意足了。他們認為這是自己命該如此,一切都要認命。
類似這種好不容易結了婚又不能住在一起的男女,其實跟單身沒什么區別。所以說,對于那些為了籌集結婚費用辛勤勞作而又很難達到目的的人們來說,“光棍好過”的鳥叫聲,既是他們絕望心情的表達,也是一種溫柔的情感慰藉。
中國人有句口頭禪,叫作“沒法子”,這也反映了他們的思維方式?!皼]法子”,他們總是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其實是用以表明自己對某件事情絕望的心情。雖然,在日語里我們也可以找到與之相同意思的詞來翻譯,例如“しかたがない”[7]“施す術なし”[8]等,但實際內容卻是不一樣的。要是一概而論地將他們所說的“沒法子”理解成“絕望”的話,難免誤入日本式的單純,是對中國人膚淺的理解。往往他們嘴上雖然在說“沒法子”,但心里并不著急,有時甚至還會表現得悠閑自得。其實,他們所說的“沒法子”,包含著各種各樣的內容,例如,“等待機會吧”“現在要是這么做的話,損失可能會比較大”“以退求進”,等等。因此,他們即便表示“沒法子”,也未必就是真的,有時只是一時的敷衍而已。然而,對于他們這種欺瞞的做法,我們有時竟會自以為是、誤以為真,不能不說是非常愚蠢的。
這種“自以為是”,形成了我們全面誤解中國人意思的基礎。中國人在社交方面的得意之處,正是日本人屢屢丟丑的地方。哪怕是初次的交往,他們居然也能相處得像多年的老朋友那樣熱絡。自古以來,中國人就創造了許多詞匯來形容朋友之間的親密無間,例如“斷金”[9]“絕弦”[10]“管鮑之交”,等等。其實,這不過是他們敞開胸懷吐露真情,向人們表示他們的可信度。只是我們這些急性子的日本人,對他們所寄予的期望太高罷了。人們彼此之間期望值的高低,要視相互之間友情的程度而定。如果一廂情愿的話,就不免會產生失望的情緒。而每逢此時,他們的作為卻總是與我們的期望背道而馳。我們之所以產生失望,究其原因,是我們的性子太急,單方面夸大彼此之間的友情,產生了不切合實際的期望值的緣故。每當遇到這種情況,我們又馬上會火冒三丈,認為對方背叛了自己。這在他們看來,也是很難理解的,心想:平時都是坦誠相待的,怎么為了一點小事就翻臉不認人呢?要是再向他們進一步說明自己的想法的話,他們必定會嘲笑道:你們總是多疑,我已經盡到禮數了。
這樣的結局,對于雙方來說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本來大家都以為是件好事,結果卻不盡人意。可以說,類似這樣不幸的事情,我自己經歷過,許多日本人也都嘗過苦果。
要是再舉一例的話,那就說說許多旅游文章上提到過的中國人一般都喜歡小鳥這件事。中國人喜歡小鳥是真的,并非虛言。一群目不識丁的苦力,駐足在懸掛著鳥籠的老樹下,如癡如醉地聆聽鳥兒們婉轉的啼鳴……這在北京的街頭并非難得一見的風景。每當看到這樣的情形,就會馬上勾起我們自己的雅趣來,進而為他們的優雅情趣深深地折服,并由此斷定中國人是愛鳥的。他們真的愛鳥嗎?喜歡鳥是沒錯,但“愛”就未必確定了。他們在訓育鳥的過程中得到了樂趣,這是不爭的事實,但他們訓練鳥,是為了讓它們進行特技表演。那些可憐的鳥兒,為了一粒谷子,必須賣力地表演,表演完畢,從空中飛到主人的身邊,用自己的尖喙從飼養人的唇間叼取食物??梢?,對于鳥,他們絕對談不上“愛”,一切都是取決于鳥的表演能力。就我的觀察而言,那種訓練可以說是很冷酷的——與“愛”無關,唯有“殘忍”可以形容。
即便是響徹云空、令人愉悅的鴿哨聲也是如此。在眾多的游記中,都記錄了中國人是喜愛鳥的,但要是換個角度看的話,這種深信不疑實際上是一個很大的錯誤,可以說,這樣的觀察是膚淺的,僅僅是皮毛而已。
眾所周知,自古以來,在中國就有許多幽靈、狐怪的傳說,但是,這些鬼怪故事除了些許令人感覺離奇外,并不能使我們感到恐怖或戰栗。有時不光不能使人感到恐怖,甚至還有一種滑稽的感覺。讓我們來看一看源自明代鬼怪小說集《剪燈新話》的《牡丹燈籠》吧。這個故事就絲毫沒有恐怖的感覺,它的最后一段,喬生、符麗卿以及丫鬟金蓮的亡靈,在鐵冠道人的法術之下,被驅使到城市的西門外,遭受責打,哭聲一片……真正滑稽得令人捧腹。
說到底,這些鬼怪故事,無非就是一些幽靈、妖怪之類的超現實的東西,它們總是與人若即若離,留下嚇人的話題,給現實世界投下陰影。要是將那些超現實的東西引入現實世界的話,人類行為的怪異與丑陋恐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那些鬼怪故事的主角也就失去了嚇人的威力。
在日本,也有很多不帶恐怖色彩的鬼怪故事。因此,我們就需要考慮一個問題,那就是日本人與中國人在對待鬼怪故事的態度上到底存在多大的差異?也就是說,對中國人來說,鬼怪故事是否帶有恐怖色彩,并不決定該鬼怪故事是否具有致命的作用。另一個例子就是湯臨川的戲劇劇本《牡丹亭還魂記》[11]。在那個戲劇舞臺上,觀眾能夠看到幽靈的影子。時代是南宋,地點是南安府,太守的女兒杜麗娘在跟當地的老先生學習誦讀《毛詩》[12]中“關睢”章節時,只覺得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地直跳。一次,她在侍女的陪同下去花園散步,不知不覺打了個盹。夢中,她看到一位手執柳枝的秀才。兩人站在牡丹亭旁,嬉笑言語,相談甚歡。正當此時,頭頂上突然落英繽紛,她的好夢被驚醒了。同時,柳秀才有一天也夢見在花園的梅花樹下站著一位姑娘。自那之后,他就一直把那個姑娘掛記在心上,并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柳夢梅”。
杜麗娘整天悶悶不樂,不久就病死了。死前,她給自己畫了像,并在畫像上題寫了詩。她的父親杜寶按照她的遺愿,葬麗娘于后園太湖石的假山之下。為了吊唁方便,還在后園建了梅花庵。三年之后,在進京應試的途中,青年才俊柳夢梅偶然夜宿梅花庵,看到杜麗娘的畫像和題詩,想起了自己曾經在夢中見過的姑娘。
于是,杜麗娘的幽靈就有了與柳夢梅相見的機會。她的幽靈每夜都來梅花庵與秀才相會,直至天亮前離去。一天夜里,幽靈把如何挖開梅樹下的墓穴、如何使自己重生的方法教給了柳夢梅。終于,二人在梅花庵結成了夫妻……后來,柳夢梅殿試高中,當上了狀元。由于妻子杜麗娘思父心切,柳夢梅便陪著她,回到淮安城里,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岳父杜寶……聽完這個過于離奇的故事,杜寶根本就不敢相信,硬是將柳夢梅送進了監獄。時隔不久,皇上知道了這件事,經過圣裁,柳杜二人的戀情才得以重見天日。
在這部戲曲里,很顯然,故事就是現實與超現實相交錯的產物。進而言之,這種交錯的現實與超現實,又是何等的怪異。由此不難斷定,作者編造這樣的故事情節,主要是為了吊起讀者的胃口。
中國人不僅僅在鬼怪故事方面可以人鬼結合,就連完全不同的思想、感情等,也能心平氣和地兼容共存。如果一定要說中國人的一個最大的特點的話,那就是所有的矛盾在他們的眼里都不成其為矛盾。例如,《山海經》里的西王母,絕不是人們印象中的絕世佳人。我想,這個集虎面豹尾為一身的西王母的原型,實際上就是中國人整體的一個化身。由此,可以窺見他們性格的復雜性、含蓄性和神秘性。要是用人體來形容的話,日本人很在意自己吃下去的食物是否消化,他們是靠著這些食物所產生的營養而生存的。而中國人則不一樣,他們并不在乎那些吃下去的食物是否消化,即使那些食物不消化,都排泄掉了,但他們還照樣活得很坦然、很健康。
在生活中,對于所有的矛盾,一概不加追究地包容并蓄,既暴露了他們的弱點,也說明了他們的強勢。林語堂先生將中國人最顯著的特質歸結為:忍耐、冷漠和狡詐。這三點都來源于對矛盾的麻木不仁或漫不經心。
說到底,這三者的結局都是相同的。
《太平廣記》一書中,有個短篇故事,題目叫作“板橋記”。說的是南宋年間,巫婆三娘子在汴州西面的板橋開了家旅店,人稱“板橋三娘子”,接待南來北往的旅客。她利用巫術將住店的旅客變成驢子,轉手倒賣,賺了許多錢。她的伎倆被旅客趙某識破,中計吃了趙某偷梁換柱的餅,頃刻變成了一頭健壯的黑驢。趙某騎著三娘子變成的驢,四處周游,日行百里。第四年,趙某騎黑驢入關,至華岳廟,遇見一位老人,老人拍手大笑曰:“板橋三娘子,何得作此形骸?”謂趙某曰:“彼雖有過,然遭君亦甚矣!可憐許,請從此放之?!崩先四藦捏H口鼻邊,以兩手擘開,三娘子自皮中跳出,宛復舊身,不知所蹤……我想,這種忍耐、冷漠又狡詐的特征,在板橋三娘子的身上表現得多么淋漓盡致。
在魯迅先生的小說中,刻畫了一個叫作“阿Q”的人物,是個“精神勝利法”的典型。他被人欺負了,挨了打,心里卻想著:“我總算被兒子打了……”然后心滿意足地踱步離去。讀著這樣的一些故事,我們差不多也能悟出中國人是怎樣融“弱”與“強”為一體的了,也就能夠得知他們是怎樣不動聲色地“抹平”一切矛盾的了。
我以為,概括起來講,中國存在著極端的實質本位和正反兩面并存的文化現象。當然,這是否也包含了允許矛盾并存呢?我們就說儒教吧。儒教一方面是“實質本位”的日常教化體系,另一方面又是歷朝歷代當政者政治統治的理論依據。
道教、佛教雖然也在政治統治方面發揮過一些作用,但絕沒能像儒教那樣公然影響皇權的統治。那是由于儒教除了在社會生活中發揮它的實質性作用之外,還具有有效的宣傳教化的作用。
中國人注重“實質性”的例子很多,在日常生活中可謂俯拾皆是。我們就說飯館吧,要是日本人的話,不管是開個大飯館還是小飯館,總得營造點兒飯館的雅致氛圍。如果開家上檔次的飯館,無論是店堂的裝修,還是服務人員的服裝,以及餐具的選擇,都是要費些心思的。然而,這個想法在中國卻是錯了十萬八千里。在餐飲之都的北京,菜肴的美味之極與飯館環境的寒酸之極,往往會同時令你驚訝得目瞪口呆。論其由來,這同樣與中國人的“實質本位”緊密相連。在大多數中國人看來,吃飯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菜肴的味道。要是在飯館的裝修、服務員的服裝上瞎講究,必然導致菜肴價格的上漲,豈不愚蠢透頂!而在日本人看來,地板上的坐墊,餐桌上的食具,女招待和服上的襯領、衣帶等,都是與食物的味道密切相關的,或者說,這些內容都是飯館菜肴口味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人只講究菜肴的口味而忽略其他,就這一點而言,中國人與日本人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差異。
還有一些中國人是惜物如命的。當然,這并不排除貧民階層生活十分貧困的因素,同時也不得不承認“實質本位”的精神已經融入他們的血液,養成了他們珍惜物力的良好習慣。
“實質本位”的一個重要特色也體現在宣傳上。眾所周知,中國人在宣傳方面堪稱一流,大到文化,小到瑣碎的風俗習慣,無一例外地得到人們廣泛的認同。
再說說我們初見宮殿城墻時的感覺吧。一般情況下,您是不會太在意宮墻內部的道路、設施之類的,總是首先被蒼茫天空下雄偉的建筑物所吸引,為它的宏偉氣勢所折服。然而,當我們認真地琢磨它的細節,發現制作的工藝竟是那么粗糙不堪。萬壽山的石舫,可以說就是一個合適的例子。
再讓我們來看看戲劇吧。在中國戲劇中,最華美、最能吸引人眼球的,非勾畫臉譜的“花臉”莫屬。
在日本歌舞伎的演出中,演員勾畫臉譜也是很復雜的,但要說分類的細致,與中國戲劇相比,簡直就不值得一提。其復雜程度、華美的裝扮,日本歌舞伎只能甘拜下風。
演武俠英雄的演員登臺表演時,都在頭上戴兩條很長的鳥羽做的翎子。登臺亮相之時,或者將一根翎子彎曲過來銜在嘴里,或者將兩根翎子一起掰彎,做成一個大的圓圈,展示給觀眾。同時,亮相時還會利用身體的線條,呈現一個更加優美的造型,增強視覺效果。這也是演員向觀眾宣傳自己藝術功底的一種方法。由此,可以看出,他們真是挖空心思、想方設法地宣傳自己。
與朝鮮陶瓷的寂寞感、日本陶瓷的恭謙感相比,中國陶瓷是怎樣追求奔放的風格和華美的感覺!粉定窯的素顏白瓷,絕非我們古志野白瓷[13]的韻味能夠相提并論。粉定窯的白瓷雖然是單純的白色,卻有著飽滿而強烈的動感。古志野的白瓷顯得古雅,但給人的感覺卻是過于內斂。中國瓷器給人的感覺是,從圓心出發,呈現出一種不斷向外擴展的張力。鈞窯亦然,哥窯亦然,明清的青花瓷亦然。而日本陶瓷的韻味,在于它能使你的心沉靜下來,往深里說,它具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魅力。
總之,在考察中國文化時,直覺告訴我:它具有“實質性”與“宣傳性”并存的特性。至此所述,可以說是我對中國文化的一點感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