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雨,早晨起來杏花喊道:“郎君,杏花開了。”
“知道了。”李獻伸個懶腰,聽到了巷子里有人喊道:“賣杏花嘍!”
早上宮中來人,帶來了太后的口諭,老太太要出行,讓官家和定遠侯陪同。
“官家就夠了,我去作甚?”
最近李獻越發(fā)擔(dān)心老太太會摻合自己的婚事,恨不能遠離皇宮。
杏花卻覺得這是莫大的榮耀,還說聽某人說過,自家祖上曾陪同太子出行,全族狂歡,族長鄭重其事的把此事記在族譜中,說要傳上一千年。
“太子,誰?”李獻算了一下,好像唯有真宗了。
“說是什么……蘇。”
“蘇?”李獻想了想,“不會是扶蘇吧?”
“對,就是扶蘇。”
“已經(jīng)傳上千年了。”
太后的車駕出宮了,官家打死也不和她同乘馬車,說自己發(fā)暈。
“你還暈車?”
二人策馬在太后的車駕左右,低聲說話。
“不暈,不過車駕里悶,且大娘娘多半是在看奏疏,不留神便會問一句學(xué)業(yè)。這般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日子,我是一刻也不想過。”
前陣子趙禎賴床,太后為此和先生們,以及宰輔們解釋多次。后來好了些,也不知太后是用了什么手段。
李獻記得自己二十多歲依舊貪睡,早上鬧鐘響了,隨手關(guān)掉,發(fā)誓自己只瞇一瞇,結(jié)果再度睜開眼睛,太陽曬屁股了。
所以他很同情才十四歲就沒法睡懶覺的官家。
車駕在御街上緩緩而行,昨日巡檢司的軍士清理過的街道上看著頗為整齊,趙禎很是滿意,“乞丐都沒有。”
李獻嘆息,但也不去揭穿。
側(cè)后方,兩個男子談笑風(fēng)生,一直跟在車駕左右。
“那賊子正跟在官家身邊,小心,他回頭了。”
李獻回頭看了一眼路邊,那里有個婦人在賣小狗。
“還想買?”趙禎贊同,“多買幾條吧!”
“買了你來伺候它們?”李獻笑道。
那兩人松了一口氣。
“盯著他,尋到機會就動手。”
太后一行從順天門出城,城外便是金明池。
此刻池水清澈,岸邊垂柳嫩綠,被春日映照在水中,隨波搖擺。
一艘船在等候,趙禎見了歡喜,“正好游湖。”
這個季節(jié)游湖是很爽,李獻吸一口氣,覺得生機盎然。
太后下了馬車,羅崇勛搶去攙扶,被拒絕。趙禎過去扶著,“大娘娘小心。”
太后走上踏板,笑道:“老身年輕時可不怕這個。”
這是畫舫,里面不小。
太后上船后,說道:“你二人還年輕,可在外面看看。”
說著,她進了里面。
揭開簾子的一瞬,李獻看到里面坐著幾個中年男子,還有一個須發(fā)斑白的老人,幾人皆面色沉郁。
簾子落下。
“見過太后。”
幾個男子起身行禮。
“坐吧!”太后壓壓手,自己率先坐下。
有人奉茶,太后微笑道:“這是西南的高山茶,很是清雅。”
喝了一口茶水,老人淡淡的道:“我等久在地方,聽聞汴京有人說天下要大亂了,可老夫每日看到的卻是安居樂業(yè)。有人說百姓只能勉強能吃飽,大宋為此危機重重。可歷朝歷代,百姓能不餓死,那便是盛世。前漢,前唐,誰不如此?”
太后淡淡的道:“確實。”
李獻聽到了這里,羅崇勛出來了,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侯爺何不如去釣魚?”
釣魚很無聊,至少對于趙禎來說,釣魚就形同于受刑。
“那幾人是誰?”趙禎把魚竿戳進水里也不管。
“大概是某些勢力的代表。”李獻看似悠哉悠哉的。
“你覺著他們?nèi)绾危俊?
趙禎問道。
李獻說道:“一群老狗!”
“真羨慕你想說什么便能說什么的快活。”趙禎低聲道:“我更想說,那是一群蛆蟲。”
沒多久,畫舫靠岸,太后上岸。
“可還想玩玩?”太后上車前問道。
趙禎搖頭,李獻搖頭。
“春光明媚,金明池邊仕女如云,你二人好生游蕩吧!”太后不由分說,上車走了。
仕女如云……
李獻和趙禎仔細(xì)看看,果然。
“有不少女妓。”楊琪低聲道。
“看來你對青樓很是熟悉。”李獻笑道。
“上次陪侍侯爺?shù)膬蓚€女妓就在前方。”楊琪說道。
這記憶力令人驚嘆。
畫舫里,幾個男子在喝酒。
“她帶了官家來,是何意?”
“她令人傳話,定遠侯依舊未婚。”
“閑著也是閑著,老夫此次帶來了族中的兩個小娘子,血脈疏遠了些,不過,比李國安尊貴許多。”
“老夫帶了一人。”
太后在暗示:你等想與官家緩和關(guān)系,那么,從定遠侯這邊突破比較好。
這幾人頗為倨傲,覺著一個落魄讀書人哪怕是成為帝王心腹,也不過是僥幸罷了。這個天下依舊是士大夫們的天下。沒有根基的定遠侯,說不清何時就垮臺了。
故而他們帶來的只是族中的邊緣女子。
此刻,這幾個女子便在池中的小船上看著李獻。
“說是此人大才。”綠衫少女用團扇遮著半張俏臉說道。
“那首水調(diào)歌頭是不錯。”紅衣少女看著潑辣,蹙眉道:“不過再多才華,無人支撐也只是枉然。”
幾個少女齊齊點頭。
歷史上大宋最具才華的幾個人,最終結(jié)局都不好。
歐陽修晃蕩,蘇軾顛沛流離,柳永也算半個,求官半生,老了才過科舉,屁顛屁顛的謝恩后去做官。
綠衫少女低聲道:“要不,試探一番?”
紅衣少女點頭,讓小船接近岸邊,揮手:“定遠侯。”
李獻聞聲回頭,見是幾個不認(rèn)識的少女,就微微頷首,“何事?”
紅衣少女看了綠衫少女一眼,綠衫少女低聲說了幾句,紅衣少女說道:“聽聞你詩詞了得,今日幸會,可否為我等作詞一首?”
趙禎慫恿,“上啊!作一首詞贏得美人兒芳心。”
李獻突然看到畫舫在后面接近,先前看到的幾個男子正盯著這邊。
瞬間,李獻就明白了些什么。
魯宗道一番話就像是炸彈,炸的大宋這潭死水沸騰。某些人坐不住,于是來和太后交涉。太后出面安撫,并給出建議……
雙方暫且達成和議,而李某人就成了和親的對象。
腦海中瞬息閃過這些念頭,李獻開口。
“在下才拙,抱歉。”
說完,他毫不猶豫的拽著趙禎就走。
“怎地,不愿意?我看那個紅衣少女頗為可人吶!”趙禎頗為興奮。
“你喜歡這樣的?”紅衣少女看著頗為潑辣。
“差不多。”趙禎點頭。
想到這廝后來被郭皇后劈手一巴掌抽的臉都腫了,后來再婚的曹皇后也是個將門虎女,李獻不禁樂了。
“果然,此人能做出水調(diào)歌頭不過是僥幸。”紅衣少女冷笑。
綠衫少女嘆息,“江郎才盡矣!此子俗氣,不如歸去。”
少女們都笑了起來。
后面的幾個男子都搖頭。
這時前方來了一群布衣少女,正準(zhǔn)備放風(fēng)箏。有一人是老鴉巷的鄰居,她上前福身,喜滋滋的道:“見過定遠侯。”
李獻回禮。
少女們羞怯的偷看他,齊齊福身,有人說道:“侯爺上次作的明月幾時有真是好,今日天氣甚好,我等可有福分聽侯爺作詞呢?”
一群少女起哄。
后面的紅衣少女見李獻不拒絕,便冷笑道:“看看他如何哄這些無知女子。”
李獻略一思忖,吟誦道: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船上,綠衫少女面色微變,“這兩句不俗。”
紅衣少女兀自不屑的道:“僥幸罷了。”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紅衣少女呆住了。
綠衫少女目露異彩,“我隨阿翁在汴京客居,昨夜春雨綿綿,清晨便聽到后巷有人叫賣杏花。此人……不俗!”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xì)乳戲分茶。”
“此句有名士風(fēng)范。”綠衫少女緩緩起身。
有人把這幾句詞報給了后面的男子們。
“咦!”幾個男子輕咦,頗為驚訝。
“素衣莫起風(fēng)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李獻吟誦完,趁著少女們呆滯的機會,帶著趙禎走了。
“好詞!”少女們歡呼。
而小船上,也有少女驚嘆,“果然是才華橫溢的定遠侯,可惜……”
可惜她們先前矜持太過。
紅衣少女面色微變,“誰令騎馬客京華,此人把汴京比作是他鄉(xiāng),這是譏諷我等貪慕富貴?”
綠衫少女說道:“他是說自己不屑于富貴之鄉(xiāng)吧?傳聞定遠侯不肯為官,是太后強行封候。故而他把汴京比作是他鄉(xiāng)。”
“他這是在譏諷我等!”紅衣少女跺腳,“你想想最后那兩句,素衣莫起風(fēng)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后面,畫舫上的老人撫須冷笑,“他這是在說,汴京的風(fēng)塵污濁,令他厭惡,和前面那句交相呼應(yīng),便是再說,汴京再多富貴,也無法令他動容。諸位,他這是在譏諷我等從地方趕赴汴京,為的不過是富貴罷了。”
小船上,紅衣少女說道:“他不屑的,我等卻趨之若鶩。原來,他不是僥幸,只是面對咱們卻不屑于吟詩作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