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倉促,蘇家三姐妹以最快的腳步,掠過大門前父親停放的桑塔納小轎車,入大門便是曲折小石子路,剛踏進下廳,就看見母親正挺著大肚子倚在茶桌旁的竹板凳上,她們父親被帶走后,母親就被突如其來的事情砸得精神恍惚,然后就眼前一片暈黑,冷汗冒了一身,一下更受不住。
在她們家做事的那些人,看見她們回來,臉色也都是不正常,做事也是慌慌張張的,和平常判若兩人。
老二蘇如嬌正端著魚湯,喂著母親一口一口慢慢喝下去。她穿著一身波點柔美長裙,留著中長發,落下幾縷青絲在細長的眉毛旁,面部輪廓非常飽滿,眼睛深邃有神。大家都說所謂的淑女,就該是她這個樣子。
小妹蘇如秋扎著刺桐城最傳統的簪花圍,她才十三歲,還不怎么懂得人事,蹲在蘇母身旁一直哭,哭著說,阿爸會不會有事?
小妹滿滿的嬰兒肥臉上,哭得胭脂水粉化成一團,胭脂水粉是她從大姐梳妝臺里偷偷用的,只為了變得更好看。這個年紀的她好奇心滿滿,總是喜歡偷偷去嘗試姐姐們的東西,但不是每個姐姐都有好脾氣,她就經常挨三姐四姐責罵一頓。
蘇家有五姐妹,蘇如鴻是老大,從福州大學已經畢業一年了,這暑假過后她就開始要在市區的重點中學教語文。老二蘇如嬌正在讀大一,就在刺桐城華僑大學。老三蘇如顏正讀高三。老四蘇如煙正讀高一。老五蘇如秋正讀初一。
蘇家生那么多女兒,是因為蘇母一直沒有生兒子。閩南家族的觀念都是多子多福,乃至于生男孩比生女孩好,慶幸的是蘇母終于懷了男孩。
但蘇家姐妹沒有人認同這種傳統觀念,她們說過,以后絕對按著自己的活法過,不被所謂的世俗影響。
這時,幫她們家做事的花花站在蘇母身后,倆手在輕敲蘇母的后背。見三姐妹回來花花連忙說,如鴻啊,你們可算回來了,我上街找了你們很久,都沒有看到你們,都把我急死了。
花花從小就沒有了父母,來她們家時才十六歲。蘇家人見她可伶,平常格外照顧,吃飯都是一起,還教她認字看書。她感恩遇到蘇家為幸。
她們三大驚失色問,阿媽,這是怎么了?阿爸怎么會被警察帶走?
蘇母還是難受得很,喝了幾口魚湯,都沒有緩過來。
老二蘇如嬌接過說,阿爸被黃叔叔害了,他在茶莊藏了大量走私香煙,被查出來了,可是他早逃了,警察只好把咱阿爸抓走。
如嬌說,阿爸被帶走時,耐心地和警察解釋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做走私,他知道那是犯罪。阿爸還對著我們說,你們別擔心,沒事的,查清楚后,我很快就會回來,照顧好你們阿媽。
如嬌說,可茶莊是注冊在我們阿爸頭上,這是一起特大走私案件,聽說要被判十年以上,那我們不是十年都見不到阿爸了。說完淚水跟著下來,她哭起來更是淚美人一個。
如顏憤憤不平說,不知道阿爸為什么要合伙做茶葉生意,再說一年到頭阿爸只管砸錢進去,根本沒有看到收回來半點錢。
蘇如鴻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也不明白,黃大為,為什么要害她們一家。她想了又想,平時父親真的對他像親兄弟一樣,不管什么事都會帶上他一起。怎么就對她們家做出這種事來。
如煙沒有挨近母親,一臉冰清站在一旁,在她心里,一直無限反感家里這么多孩子,她也討厭父親總是因為善良犯了錯,比如買東西,總是人推了父親就買回來,結果放在那里用都用不到。比如出去不管跟誰吃飯,永遠是父親買單。比如小妹喜歡吃甜的,父親就帶她買個滿足,結果小妹總是喊牙疼,父親還能笑笑安慰小妹。她早知道有出事這么一天,但她最終還是把一切都習慣了下來。
如煙氣著說,從一開始,我就討厭黃大為,每次來我們家,最討厭他喝酒,喝半天又不走,就你們會叫黃叔叔,我才不叫,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如顏說,那你怎么不早說,現在說有什么用?
如煙說,我說有用嗎?你們都會信嗎?每次他來我們家,害得我都要出去找同學玩。有多討厭就有多討厭。
其實她們姐妹都討厭黃大為來家里吃飯喝酒劃拳,其實不管是黃大為,還是父親的其他朋友,只要來家里吃飯喝酒劃拳,她們都反感。一來都是煙酒味,二來吵得要死,三來實在沒有多大意思。
但這些人就喜歡來她們家吃飯,因為她們家的廚師會做各個地方的菜。都說吃了她們家的菜,外面再也吃不出什么味道。
害得她們每次都是各自找樂趣打發時間,分分鐘鐘想搬出去的心都有。
走私罪案子是這樣的,蘇父年輕時原本是名工作穩定的公務員,但看著身邊的朋友們都因為下海經商發了財,他果斷跳出待了八年的體制,辭去了人人羨慕的穩定工作,開了一家五祖拳武術館,自己擔任館長,將生意經營得紅紅火火。
但在一九九四年初,蘇父的好兄弟黃大為要一起做茶葉生意,還要求茶葉公司是注冊在蘇父頭上,因為信任,蘇父也沒有對黃大為做太多要求。平時蘇父也是只顧忙著自己的武術館,很少到茶莊去看看。
黃大為會這樣做,是因為年輕時他和蘇父同時喜歡上蘇母,甚至黃大為和蘇母的婚事已經提上日程,但因蘇母喜歡的人是蘇父,他只好放棄,所以導致他失去這段婚姻。
天意愛弄人,后來黃大為的第一任妻子落海而亡。第二次婚姻因他時常流連于煙火賭博場所,家產揮霍一空后,稍有不順心事,就會拿妻子和孩子倆出氣。因此第二任妻子帶著孩子自己走了,連孩子也不準跟著他姓黃。
從此以后蘇父見黃大為整個人蔫蔫的,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這讓蘇父看著非常自責,如果不是當初黃大為放棄自己成全了他們,那么黃大為今天也不至于此,于是才出手幫他一把。
一開始黃大為心存感激蘇父,然而看著蘇父一家人越來越好,再看看自己落魄成這個樣子,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加上他看到那么多人都發了走私的暴利財路,不少人的第一桶金就是靠販賣走私貨物,憑什么他就要一年到頭賣茶葉,卻沒有達到自己想要的收入,這更加篤定了他要做走私的想法。而且出了事一走了之,也不會被海關緝私人員緝拿的風險。
所以每逢天黑黃大為就在海邊買進走私煙,把從海上接駁卸下的走私香煙以最快的速度隱藏在茶庫,再利用自己平時做生意的人際關系,將香煙帶到市場上去賣,低進高出賺取差價。白天茶莊依然開門做生意,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
最終在警察可疑時,那些看路望風的小兄弟馬上來通知黃大為,他果然攜著茶莊所有的現金奇跡般的消失了,留下一堆爛攤子給蘇父,最終就是蘇父因走私罪進監獄。
蘇母當初就不同意丈夫幫黃大為的事,她一直覺得黃大為人品有問題,這也是蘇母看不上黃大為的最直接原因。因為這事,夫妻倆還吵了不少架,最后做妻子的還是妥協了。
蘇母動動雙手輕輕摸著肚子,弱弱長嘆一聲說,現在我們要做的第一個事情是,先找到黃大為,讓他去自首,這樣你阿爸才有得救。可問題是要到哪里去找人,我懷著孩子做事一點都不方便。
從小到大蘇如鴻第一次,看到母親整個人這樣無助,熱淚一下子出來。
蘇如鴻關切地說,阿媽,你別太擔心,阿爸清者自清。我都這么大了,我來想想辦法。
如嬌也說,阿媽,你先什么也別管,身子重要。
如顏氣得拿起父親的武術道具大刀說,我們還站著干什么,直接出去找人,把整個刺桐城翻遍,也要把這個混蛋找出來,狠狠打一頓。
如煙說,刺桐城那么大,等你翻遍,你自己先沒命,還想找黃大為。
如顏說,那也要找,出去找,總比待在家里好。正好我找不到人比武,別讓我抓到,抓到我非得把所有武功使出來,把他往死里打。
如顏是家里最愛練武的一個,沒事就愛跑去父親的五祖拳武術館,和人一起學,一起探索武術,但她經常打不過別人,也經常和人打賭,要練絕世武功出來。只是大家好笑,都覺得她武俠小說看多了。
所以如顏不服氣,經常纏著父親教她,父親整天忙得很,基本沒有時間,不過還是會抽空教她。但父親教別人都是很有耐心,唯獨教自己女兒,沒有耐心。好在只有如顏一個人要學,不然父親會頭大,就像和大部分家長教孩子寫作業一樣,分分鐘鐘都想打孩子。
蘇母看著女兒們,很是憂心,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兒們,老大和老二都很溫柔。老三和老四雖然比較有脾氣,但到底還小,老五更是孩子一個。蘇母明白,這些事,她們暫時處理不好。
蘇如鴻立馬想到阿責說的話,于是想去多問他有關走私的事情,還想和熟悉的人打聽黃大為的下落。
誰知這時,蘇母腰間與肚子卻忽然酸疼起來,一陣陣的疼。蘇母知道這種感覺,是孩子要出來了。只是來得很不合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