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們說，大余原先是個傻子，當了干部之后就變成了瘋子。

大余是一名小車司機，也會開貨車，據說當兵時還開過坦克。

機關的小車班共有七輛車八個人，人人都會開車。班長負責日常管理和車輛調度，主要職責是給其他司機派活兒，但并不完全“脫產”，若有司機生病或因事請假，班長要頂班，跟別的師傅一樣出車上路。

小車班歸局里行政處總務科交通股領導，專門負責局領導公務用車，其他普通干部坐通勤車上下班，由“大車班”負責。像所有單位的司機一樣，由于在大機關待久了，難免染上官僚主義和衙門作風。一般看來，官僚主義總是發生在自己的上司身上，官越大架子越大，官僚主義的毛病越嚴重。其實仔細想想，小老百姓也能染上這種毛病，尤其是大機關里的小職員，有時病得更重，就連看門掃地的都會打官腔、擺架子，儼然一副大干部嘴臉。在這方面，給領導開車的司機格外明顯。

局里決定對小車班進行一次革命性的徹底改革，從體制、機制上動大手術。局長說再不改革不行了，到了非改革不可的程度了。小車班的司機們都成了“大爺”了，上班時間打牌搓麻，用公車干私活兒，修車拿回扣……更為嚴重的是嘴上沒個把門的，經常背后說領導的閑話，散布各種“小道消息”，跑風漏氣，從人事變動、干部調整、分房漲資一直到宴請吃喝、開會見人和桃色緋聞無所不談，已經成為全局的信息集散地和謠言源了……所以，局里批準了行政處的改革方案——將小車班改名為小車服務隊，實行承包責任制，除保留一輛奧迪歸局長一人專用外，其他六輛均向全局干部職工開放，即局領導用車時優先保證，領導不用時允許他人使用，但需參考市場價格（出租車價格）收取費用，以車養車，以彌補行政經費之不足。

大余主動要求承包車隊，挨個兒做工作，說服司機同事們投他一票，讓他當隊長。大余請他們吃飯喝酒，遞煙端茶，前后花了一千多塊錢。大伙兒嘻嘻哈哈連諷刺帶挖苦地選他當了隊長。其實，除了大余，誰也不想承包這個爛攤子，更不想當隊長操這份閑心，因為這些年，人人都輪流當過小車班班長，只有大余沒做過，大伙兒平時都喊他余傻子，埋汰他“一根筋”“少根筋”“二百五”，說他開車“手潮”，“路盲加路癡”。“只要前面有一輛車，他就說堵車了”，“只要路一順，肯定是跑錯了方向”，讓他送王局長開會，他沒準就把張局長送到火車站，結果是王局長沒開成會，而張局長耽誤了飛機。

大余終于做了隊長，管上了六輛車，興奮得一個禮拜都沒睡好覺，連夜制定“余氏管理模式”，并讓讀初中的兒子幫他畫了各種“余式改革示意圖”張貼于車隊辦公室。同事們笑噴了，夸余隊長有魄力，相當于中國改革的“副總設計師”，嘲弄他不出一年半載準能坐上局長寶座。

為檢驗自己的新措施是否有成效，大余在上班的第三天就這么調度車輛：早晨八點整，派小胡開車送某副局長去機場，八點十分再派老丁開車跟蹤小胡以防止他到機場后干私活；八點二十分他又交代老馬開車盯住老丁，看他是否真的去跟蹤小胡了；八點三十分又命令新司機小高去追上老馬，弄清他是否與老丁串通，一起去郊區游玩了；八點四十，他給因事請假準備參加侄子婚禮的大趙打電話，通知他立馬歸隊加個班兒，讓他攆上小高，阻止他和老馬去郊游。大趙剛走，大余就在辦公室急躁地來回踱步，然后一跺腳，罵了句“他媽的”，就開上因擋風玻璃破碎而停駛的那輛桑塔納沖出了大門，他狠踩油門，生怕大趙一轉眼就跑出了自己的視線外。他斷定，大趙追上小高、老馬、老丁和小胡后，肯定會拉他們一起去參加他侄子的婚禮，喝醉了喜酒，再送家人們回家。

大余因駕駛破損車輛上路，被交警扣下，他除了交罰款外，還寫了份書面檢查。警察從中了解了他的“尾隨跟蹤管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