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江城目光漸定。

不管導演是真心答應還是假意奉承，過去的委屈總歸要一去不返。

今晚上的寒風，不會再刺透自己一次。

拙劣的送圍巾演員，不會再讓自己感動第二次。

就給導演點時間，真心需要時間。

曾幾何時，江城無比抗拒觀看自己在變形計里的第一期節(jié)目。

那個幾乎卑微在土壤里的山村孩子，無時無刻不提醒著，那年屈辱。

現(xiàn)在，江城竟然有些期待第一期節(jié)目的播出，節(jié)目會因為自己的自卑徹底大爆，江城這個名字會成為山村孩子的一個符號。

到時候，除了自己，這個節(jié)目里任何人都可以更換。

如果導演只是假意奉承。

“中年失業(yè)的滋味，應該挺難的吧?！?

院子里的車燈關閉，江城目光重新落在房間的邊邊角角。

與奢靡的裝修不符。

秦家客廳里很違和的，安裝了幾個簡易電燈泡。

光線泛黃且柔和，給秦媽做的這一桌子美味，鍍一層天然的溫暖濾鏡。

“小城，你想給山里修座橋？”

“節(jié)目組到底靠不住，說白了就是賠本的事他們肯定不干，你秦爸有錢，實在不行你秦爸把這錢掏了?！?

秦媽早早聽見了江城和電話里導演的商量，在冬天寒地里受了這么大委屈，心里還能惦記著為家鄉(xiāng)做點事。

這孩子，誒……

“是咧，娃，咱不求人?！崩锨乜粗约航?，報以一個肯定的笑容。“這群狗日的嘴里哪有一句真話，賺不到錢，哪有這個心思？”

“你莫指望他們，也莫求著他們，咱幫你?！?

江城重重搖搖頭，眼神里多是感激。

估計再不久，老秦就得遇一次大坎，手底下幾座煤礦都有坍塌風險，完全禁止開采，老秦幾乎把半輩子積蓄都賠進去了。

自己哪能再給老秦添堵？

江城只希望能盡力能阻止老秦今年脫身，不要為了自己的兄弟義氣，買下那座爛礦再搭進半輩子積蓄……

“老秦，秦媽，先不提這事吧，我有點餓了?！?

江城干脆岔開話題，惹的老口子互相看一眼心里酸澀，都知道江城這是不想給他們添麻煩呢。

這孩子，懂事的讓人心疼。

“那咱先吃飯吧?！?

“肯定香。”

秦媽目光慈愛，一縷長劉海從額前別在耳后，讓她看著有一股，有完美且不符合這個家庭的知性美。

“快吃，小城，阿姨特意為你學的你們家鄉(xiāng)菜，你看看對胃口嗎？”

秦志國同志視線始終在江城的筷子上，時不時還有吞咽口水的跡象。

江城不吃這第一口，他也不好意思動筷子。

“你快吃，咱好大兒?！?

“再不吃，咱可吃哩。”

秦卿卿則一本正經的看著江城的嘴巴。

心里思考最多的兩個問題是，不知道江城刷不刷牙，他們那里能買得到牙膏嗎？

這么大一張嘴，能不能吞下我整個拳頭？

面對三臉期待，江城張嘴卻有些難以下咽。

也不是秦媽做的不好吃。

也不是不合自己的胃口。

一個鄉(xiāng)下的孩子在山里吃了十八年野菜，煎，炸，蒸，煮全都試過了，這種東西幾乎要吃到吐。

好不容易進一次城，總能改善一次伙食了吧。

“野菜炒土豆？”

“野菜拌黃瓜？”

“野菜煎蘑菇？”

在江城大學畢業(yè)之后，終于逃離了野菜這兩個字的魔掌。

哪怕到后來功成名就，看見這兩個字依舊有不小的生理反應。

就比如，有點惡心。

“嘔~”

一陣強烈的干嘔，伴隨著莫名其妙的心悸，江城在餐桌上暈了過去。

或許是重生之后的后遺癥，也或許是今晚上在寒風中蹲的太久，受了風寒。

只聽見片刻之后，餐桌那邊老秦大呼一聲。

“不好！”

“這菜有毒！”

“快捂住口鼻！”

捎帶手把秦卿卿向后拉扯，用盡快的速度遠離這桌菜肴。

“有病吧你！秦國志！”

隨后這個警惕度拉滿的男人，便被秦媽狠狠的一巴掌打在手背上。

“還不趕緊去看孩子？”

老秦反應過來，兩步并作一小步，小跑過來，蹲在江城面前，輕輕掐江城人中。

“娃！你可不能出事！”

“你城市媽她不是故意的，咱這就救你！這就救你！”

正逢頭頂上燈泡簌簌忽閃幾下，房間里燈光忽明忽暗，老秦臉上的驚恐之色明顯更甚，手上便也用力更深。

“不能??！”

“娃你這怨氣來得也太快了，不給咱一點反應時間吶?！?

秦媽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心里又梳理了一遍。

老公再傻，也是自己親手找的。

不生氣，不生氣。

一把推開秦志國，用自己的手背去探向江城的額頭。

“這么燙，這娃發(fā)燒了?！?

“秦志國！有病吧你，別再求神拜佛的了，燈泡閃了你看不見嗎？去把客廳的長燈打開?！?

老秦駭然，臉上尷尬神色一閃而過。

這事也不能怪自己不是，開煤礦的不疑神疑鬼，也不可能大富大貴。

“也怪你，好端端的家里非要換什么燈泡，這漆黑一片的，咱回家還以為進礦了?！?

秦媽嘴也不閑著，把秦卿卿剛剛弄好的濕毛巾敷在江成額頭上，順手給江城的胳肢窩塞一支溫度計進去。

“我這不是想著，孩子沒見過白熾燈。

“剛來太亮不適應，換個燈泡讓他過渡一下。”

把江城安置在沙發(fā)上最軟的一角，在家里又找出退燒藥和感冒藥備著，秦媽指著一桌子上的菜肴。

“卿卿，你和你爸先過去吃飯吧，我照顧著孩子就好?！?

父女兩個相視一眼，臉色上都有幾分慌張。

秦志國那一句有毒已經深入人心，不管真的假的，父女兩個對這桌菜肴，是提不起什么其他的欲望來了。

“嘖?！鼻貗尩臒o奈寫在臉上，心里后悔嫁給秦志國幾萬遍。

“我真的被你們秦家人要氣死了，快點動筷子！快點！”

秦媽的威逼利誘之下，父女兩個乖乖坐好，臉上擺著僵硬的笑容。

秦志國先深吸一口氣，干脆把所有碟子里面的菜系都夾了一遍，就算有毒，那自己多吃一些。

秦卿卿表情也差不多，幾乎閉著眼睛把菜往嘴里送。

“好吃嗎？”秦媽滿臉期待，畢竟這還是她第一次學做北方土家菜。

秦治國臉色雀黑，嘴里因為嚼著東西，有些含糊不清。

“說不上來哪里奇怪，但是這味道……很難恭維。”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秦媽給了父女兩個一記白眼，把江城和頭上敷著的毛巾翻個，起身走向餐桌。

“我倒要嘗嘗有多難吃。”

“嘔~”

……

江城再一次醒來，天已經亮了。

一股濃濃的消毒水味，在自己鼻尖，耳邊還有什么儀器滴滴嗒嗒的聲音。

睜眼先模模糊糊看到天花板，然后是一根透明輸液管，自己身上蓋著白色的床單。

旁邊兩張病床，分別躺著老秦和秦卿卿，看起來臉色和自己差不多黑，尤其是秦志國同志，身上更是插著兩根管子。

自己床頭邊，秦媽半只手拄著腦袋，正在搖搖欲墜的打瞌睡。

江城掙扎著坐起來，瞥一眼旁邊老秦病床上寫的病歷記錄。

“姓名：秦志國?！?

“性別：男?！?

“年齡：42歲。”

“病癥：中癥食物中毒。”

江城的心情是復雜的，重生第一天，自己的劇情就改變了。

上一次為了給節(jié)目組補拍第一期結局，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這些菜都涼了，一家人都沒吃。

某種程度上來說，是自己對不起老秦。

不過男人嘛，總要為家庭犧牲些什么。

江城的動靜讓坐在床尾的秦媽很快清醒過來。

看江城的目光在老秦的病例上，臉上尬色就更有些藏不住。

“小城，你醒了？”

“那個……你放心，醫(yī)生說你是風寒，不是食物中毒?！?

“也是不幸中的萬幸，還好你沒吃?！?

命運的齒輪原來是這么轉的？

自己的破布鞋開洞，讓自己感染了風寒，所以逃過了食物中毒的劫難？

感謝破洞鞋！

感謝盜版niko！

但凡這兩樣東西有哪一個保暖一點點？自己的病例上就要多一項食物中毒了。

“老秦和卿卿，他們沒事吧？”

“死不了?！?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