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云籠罩在“摩尼亞赫號”上，船在飛馳，沒有人為兩位執行部成員的死哀悼，現在不是時候。安魂的葬禮要在一個安定的地方進行，死人從來要為活人讓路。

曼斯點燃了一根雪茄，他拖著銅罐進入船艙，臉色陰郁，一臉殺氣。

“打開聲納看看那是什么東西！”

“速度太快，沒法精確成像，長度大約十五米，看起來像條魚！”二副說。

“魚？”三副說，“什么魚能以五十節的速度潛游？”

“是個活的東西就好。只要是活的東西，被殺，就會死。”曼斯此刻的表情幾乎可以用猙獰來描述，這玩意剛剛吃了自己最中意的學生，他現在憤怒的不行。

他打開艙壁上的武器柜，取出了一支L115A3狙擊步槍。眾所周知卡塞爾有個優良傳統，那就是火力不足恐懼癥。

“我可愛死了那幫搞武器優化的瘋子。”曼斯取出了一枚枚泛著冷藍色光、彈頭上雕刻著古老花紋的子彈，每一枚底火都被涂成了象征高危武器的紅色。這些可愛的小家伙被曼斯填滿了彈匣，彈匣再被拍進槍里，“不然我這種喜歡上前線的瘋子拿什么瘋？！”

“會是龍王嗎？”三副問。

“那可就太好了！我就是來殺他的！”他大聲地嘶吼道，整個人都靠在艙壁上，腳踩在船邊的欄桿上，整個身體像是一把三角尺。也只有混血種的身體素質能支撐著他在暴雨與風浪中穩住身體。

在紅外瞄準鏡鎖定那東西的一瞬間，曼斯幾乎是同步扣下了扳機，冷藍色的光線與雷鳴般的槍聲先后出現，就算子彈受阻，就算水面上卷起了一個漩渦，曼斯也沒有停止開槍。一道又一道冷藍色的光線在空氣中連成了一條直線，曼斯冷笑著看那東西在水里左右迂回，回避著子彈的轟擊。

“塞爾瑪，更多的子彈！”他取下雪茄大吼。

屠龍者與復仇者的身份重疊，憤怒為這場盛宴抹上了一絲赤紅的色彩，曼斯不會放過這東西，永遠不會。因為他要親眼見證這東西的黃昏，他要讓自己的仇敵就算死亡也不能迎來寧靜與安息！

塞爾瑪帶著新填滿的彈匣沖出船艙，正好看見海事局的直升機在半空中盤旋。他們顯然發現了摩尼亞赫號在被什么東西追逐，于是他們將探照燈打在那東西卷起的漩渦上。

一瞬間，一道黑影帶著無與倫比的力量沖上天際，塞爾瑪從無數的理論課中知曉了這個族類的存在，但從未親眼見證他們的身形。那是一種只存在于童話與傳說中的偉岸身體，是這顆小小的星球能孕育出來的碳基生物的極限。迎著暴雨，逆著重力，抓在直升機的起落架上借力，第二次躍起。閃電撕破了天空，修長的軀體舒展，輕易地將直升機撕成了碎片！

“它...它干掉了一架重型直升機？它能從水中躍起二十米？！”

“應該稱為‘他’，那明顯是頭智慧生物?！甭拐f，“要么我們解決他，否則我們就是他的下一盤菜?！?

正說著，水底下再次浮現出他的身影，直追著摩尼亞赫號而來。

“我們好吃嗎？”

“他為了那個銅罐而來，我們只是順帶的點心而已?！?

接著，曼斯向前艙大聲詢問，大副回應他的問題。船艙里僅有的10枚炸彈被投放下去，位置完美，無論怎樣都應該能幫摩尼亞赫號爭取離開的時間。

但現實往往更加的戲劇，那東西突兀地停在炸彈前，將炸彈一個個吃掉，然后在船后不遠的水面上浮。炸彈被引爆，沖天的火柱像是插入水中的達摩克里斯之劍，審判著那個兇暴的生靈。

大家都很興奮，那東西被干掉了！

本該是這樣的。

直到塞爾瑪被拖進了水底下。

曼斯看見了那本應該被炸成碎片的長尾，拾起地下的狙擊槍，打空了一整個彈匣。突如其來的變化令他錯愕不已，他已經暫時失去理智了，甚至意識不到水底下不止是那條龍，還有塞爾瑪。直到黑紅色的血跡浮現，他才意識到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詭異的笑聲適時響起，低沉，又帶著輕佻的歡快。嘲笑似乎鑄就了一座樊籠，而曼斯他們才是那被關押的困獸。

“我判斷錯了?！甭棺罱K找回了理智，“他的智商一點都不低，他攻擊直升機僅僅是因為不喜歡燈光的騷擾，躲避我的子彈也是。她從來就沒有把我們放在眼里，只當我們是地上的螞蟻?！?

曼斯緩緩吐出一口煙，說出了事實。

“他在玩蟲子呢。”

但現實并不是什么坦蕩蕩的平原，一個孩子正在隨心所欲地玩弄一只蟲子?，F實是一片廣袤的黑暗森林，只有自然平等地俯視著一切，所有的生靈都在警惕與狩獵。獵人、獵物，身份從來不因為先天的條件決定。你死我活之間只有宰殺與被宰殺的可能。

“引擎已經過熱，我們沒辦法堅持太久了?！陛啓C長說。

“無所謂，看看船頭是什么?！甭拐f。

大副回頭看了一眼，他們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的是工業與文明的奇跡，是從大自然竊取行星偉力的工具，是比那條龍還要巨大的怪物。

山一樣的，三峽大壩。

“返回船艙，發動引擎，筆直向前?！?

所有人都默默地看著他。

“我是船長，我說了算?！甭拐f，“最大功率，這是我們最后的反擊機會。”

于是引擎再一次咆哮，船尾卷起水浪，摩尼亞赫號就像一個向“風車巨人”發起沖鋒的駿馬，而站在船尾的曼斯則是那個愛幻想的假騎士。

他的表情此刻變得無比冷漠，雨水劃過他的皺紋。“來吧”，他低聲說道，平靜地注視著他的追獵者。沒有絲毫的意外，獵人在獵物奔逃的一瞬間動了，他忽然沉入水下，令人心悸的水線再次出現。獵人肆意地在毫無阻礙的獵場上奔馳，就要舉起獵槍，瞄準他的獵物！

摩尼亞赫號的行為無疑是在自殺，先不說大壩的工作人員是否會讓這樣一艘高速前進的船通過，單是無法立刻蓄滿的船閘和打開人字門就會引發的巨量水流，都會將這艘船撞得粉身碎骨。

“繼續前進！”曼斯吼叫著。

大副臉色鐵青，卻從未松開握著舵輪的手。二副的手按在引爆炸彈的紅色按鈕上，先前的十顆炸彈有一顆未能引爆，還在那條龍的身體里，此刻接收不到信號。

三副抱著“鑰匙”出現在前艙，五個人沒有任何交流便明白了曼斯想要干什么。“鑰匙”直視前方越來越近的人字門，他伸出稚嫩的手，憑空指向前方，幼小的身體微微一震，眼睛里流動著淡金色的光輝。巨大的力量從他的手上涌出，攜帶著他的意志，不可違抗，不可阻擋！

人字門轟然中開！言靈強行扭曲了現實，激流形成了一只無形的手，將摩尼亞赫號拉了過去，船速達到七十節，前面等待著他們的就是二十米高的瀑布。

那條龍察覺到了危險，他降低了速度，聰明的獵人不會落入獵物粗劣的陷阱。

除非他失去理智。

曼斯輕描淡寫地打開了手中的錫瓶，這個古老的物品被卡塞爾學院標注為“高危”，平時沉睡在“冰窖”里，只在這種時候會被拿出來。曼斯其中的液體傾倒在身邊的銅罐上，而銅罐被他用一根纜繩和自己綁在一起。

那些液體傾倒在銅罐上，瞬間出現了劇烈的腐蝕效果，沿著表面的花紋爬行，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想要打開銅罐鉆進去。

水中的龍發出刺耳的尖嘯。他放棄了逃離，不顧一切地奔向摩尼亞赫號。獵人失去了他的理智，從現在開始，他失去了他所有的優勢，身份與立場一瞬間顛倒。現在，他才是那條被玩弄的蟲子。

塵埃落定，未知的未來變成了既定的過去。

隨著大副的吼叫，推進器被推到底，摩尼亞赫號隨著湍流飛躍了一級船閘，通過了人字門，短暫的滯空。輪機在空轉中熄火，他按照曼斯的意思，能做的都做了。

足夠了。

曼斯的瞳孔倒映著獵物張開的巨口，兩根枯黃色的，彎刀一般的利齒足有一米長，排布的牙齒比那史前的巨齒鯊還要瘆人。他的身軀還沒有完全通過船閘，便急切地探出頭來，漆黑的身軀半隱在黑夜里，密密麻麻的鱗片閃爍著微光。

二副拍下了炸彈的引爆擎，劇烈的爆炸從龍的體內爆發，火焰傾瀉而出！

言靈·無塵之地。

曼斯動用了自己的底牌，言靈序列66，源自天空與風之王的血脈為他帶來了壓縮空氣向外釋放的力量。一道球形的無形壁壘將所有的沖擊隔離在外，卻不能隔離灼熱的風，曼斯切身體驗了一遍衣服穿在身上被烤干的感覺。

那條龍最終被沖擊波逼退，半身不受控制地往回蜷縮。

“鑰匙”猛地抓緊了自己的小手，開門的那只。

人字門的引擎即刻發動，兩千噸的鋼鐵巨門轟然合攏，就像是一柄巨大的鍘刀，將長達15米的身軀攔腰截斷。獵物在臨死前發出凄厲的狂笑，像是哭，更像是哀嚎。

縱使是龍，也不能從這樣的傷勢下生還，從獵人轉變為獵物再到落入陷阱，整個過程五分鐘都不到。

到底是什么致使了一只智力相當，身體素質遠超人類的生物被人類獵殺了呢？輕敵？信息缺失？不，都不是，是軟肋。

這就奠定了他的失敗，從一開始，他就開始了一場注定失敗的獵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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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閉目養神。

自他解讀出龍文中的信息并發送給摩尼亞赫號之后不久，卡塞爾與對方的聯系就斷開了，沒有任何聲音與圖像傳來?？偪刂剖依锏臍夥赵诼L的等待里變得壓抑，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在等待結果。路明非正好也急需休息，他已經管不了這些了。

痛，真的太痛了。超越物質與肉體的感官確實讓路明非讀取了很多常人讀取不到的信息，但是也正因為沒有物質與對應器官的支撐，精神所要承受的壓力要更加的多，這還是用密大特有的方法，經過特定的訓練之后的結果。普通人要是學會了靈視卻沒有經過對應的訓練，最好的結果是當場瘋掉，最壞的結果是學會了這些信息里一兩個危險的知識并被動使用了出來，到時候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路明非也不知道自己在桌子上趴了多久，他只是在迷迷糊糊之間聽見了什么動靜，抬起頭發現周圍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來自腦海深處在課上睡覺的記憶被喚醒，他也跟著不自覺地站了起來，隨后便看見了重新亮起的大屏幕。

一張安定的老人面孔，銀白色的頭發梳得很整齊，銀灰色的眸子里跳蕩著光。筆挺的黑色西裝裹在同樣筆挺的身軀上，胸袋里插著一支鮮紅的玫瑰花。他已經很老了，但坐姿如同一頭年輕的獅子。似乎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只浮于表層，老人的內在從未變過。

“昂熱校長?！笔┠偷陆淌谡f。

“摩尼亞赫號已經平安落在三峽水庫的二級船閘。我們獲得了重要的資料，感謝諸位的努力，我宣布解散?！毙ｉL淡淡道。

控制室里的所有人都歡呼起來，教授們激動地擁抱，學生們在空中擊掌，基本都分成了兩派，楚子航和凱撒各一邊。奇蘭在這時倒是跑去廁所了，路明非則一個人看著。

他并沒有一起歡呼，相反，他的表情更加凝重。

他們被叫到這里的原因是兩位執行部的成員被困在青銅城里，即將有性命之憂，需要他們的幫助。昂熱校長傳回來的戰報里卻是“摩尼亞赫號平安”。

絕口不提兩位執行部的成員。路明非相當熟悉這種事，曾經在密大，他去檔案室實習過。里面封存的很多文件都有著對外和對內兩種報告，只有神秘學專業已經有見習調查員認證的成員有資格看見對內的報告，也只有這份報告里才會詳細提及事件中的一切。

路明非想到最壞的情況，一種同樣令他感到熟悉的無力感逐漸爬上了他的脊背，他有些不甘心的看著屏幕上的昂熱校長。

“謝謝，路明非。以及，我要恭喜你，你通過了‘3E’考試，你保住了自己‘S’級的地位，我將特別授予你校長獎學金?！?

“啊......謝謝校長?！甭访鞣侨珣{本能在回答昂熱，就連周圍投射過來的視線他都完全不在意了。

“解散?！笔┠偷陆淌谛?。

學生們剛剛走出圖書館，教堂的鐘便敲響了，回蕩的鐘聲像在回答路明非的擔憂。鐘聲回蕩在高天之上，像是在為幾個不屈的靈魂送行。所有的學生都站住了，大群的白鴿在空中盤旋，直到草地上都被潔白的羽毛覆蓋。凱撒對著天空伸出手，一只鴿子停在了他的手上，所有的鴿子都“咕咕”著停在大地之上，叫聲比往日多了一絲哀涼。

學生們沉默著將白色的飾巾扎在草坪邊的圍欄上，像是一大片盛開的百花。

“卡塞爾學院的傳統，每當有人離開我們，教堂都會放出鴿子、鳴鐘，表示哀悼?！背雍讲粍勇暽貋淼搅寺访鞣堑纳砗?。

“謝謝你，你解開了那份地圖，否則會有更多人離開我們?！背雍娇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得習慣。這樣的事情以后不會少，最終我們自己也得走上屠龍的戰場。”

“謝謝你安慰我，師兄。其實我還好，”路明非拍了拍楚子航的那只手，“只是我始終覺得，死亡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我們可以接受，但絕對不能習慣。”路明非扭過頭，看著楚子航那雙收斂不了的黃金瞳，異常認真。

“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師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