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期的指尖剛觸到院門上的銅環,胸口的護身符突然燙得像塊火炭。
他猛地按住衣襟,那股灼熱順著皮肉往骨縫里鉆,引得體內的吞靈相也跟著躁動起來,像頭被驚醒的小獸在丹田處撞來撞去。
“怎么了?”
唐芊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剛從外公那里回來的疲憊。
她快步走上前,指尖搭上兒子的手腕,一股溫潤的相力探入其中:
“相力又亂了?”
林子期咬著牙搖頭,額角滲出細密的汗:
“護身符……它燙得厲害?!?
唐芊素掀開他的衣襟,那塊用天靈圣潭底石打磨的護身符正泛著淡淡的紅光,原本溫潤的石面竟浮現出幾道裂紋,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掙出來。
她瞳孔微縮,連忙用掌心按住護身符,身后浮現六座封侯臺,五座九柱,一座十柱。
與此同時,上六品侯的相力層層疊疊地裹上去,才勉強壓下那股灼熱。
“這是……”她指尖發顫,這護身符是林通玄親手為孫子打磨的,潭底石的靈韻最是平和,怎么會突然生出這般異象?
林子期忽然想起議事廳里沒說出口的話,喘著氣道:
“母親,白天在星寶閣,靈相水晶反噬時,我不光聽見古籍說話,還看見似乎一道灰影子鉆進了地縫里?!?
“灰影子?”
唐芊素的心沉了下去,她摸了摸兒子滾燙的額頭:
“你先回屋躺著,我去告訴家主。”
“別去?!?
林子期拉住她的衣袖,眼底映著廊下靈燈的光:
“爺爺好像已經知道了?!?
唐芊素愣住了,望著兒子認真的臉,忽然想起父親唐正宗方才單獨跟她說的話——
“子期的護身符異動,未必是壞事,那潭底石本就藏著林家老底子的東西,或許是被吞靈相引出來了?!?
她蹲下身,幫兒子理了理衣襟,聲音放得極輕:
“那你乖乖歇著,母親去取些凝神草來,煮水給你敷敷?!?
林子期點頭,看著母親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轉身推開房門。
屋里還留著安神香的余韻,他剛躺到床上,就聽見窗外傳來極輕的衣袂聲,像是有人踩在靈霧上走過。
他悄悄挪到窗邊,借著月光往外看,只見一道黑影掠過院墻,朝著星寶閣的方向去了。
那黑影的身形極快,掠過靈植時帶起的風,竟讓葉片上的露珠都凝住了,顯然是精通隱匿之術的高手。
胸口的護身符又開始發燙,這次卻沒那么灼人,反倒像有股微弱的氣流順著經脈往上爬,最后鉆進了眉心。
林子期忽然想起白天在星寶閣,靈相水晶照出的兩道相力——下九品星相像株快蔫了的草,而吞靈相則像團活物,正一點點啃食著星相的根須。
“歸位……”
一個模糊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不是吞靈相那股渴望力量的嘶吼,倒像是無數人在低聲呢喃。
林子期猛地捂住耳朵,那聲音卻鉆得更深,帶著星寶閣古籍特有的陳舊氣息。
他想起外公說的“納垢”相,想起爺爺提到的星軌偏移,還有那塊與潭底石同源的鎮煞珠。
這些零碎的片段在腦子里打轉,像團理不清的線,而線頭似乎就攥在胸口發燙的護身符里。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靈霧漸漸淡了,天邊泛起魚肚白。
林子期迷迷糊糊地睡著,夢里全是灰黑色的影子,它們從地縫里鉆出來,圍著他不停轉圈,嘴里念叨著聽不懂的語言。
“子期?醒醒?!?
唐芊素的聲音把他從夢里拽出來,他睜開眼,看見母親端著個陶碗走進來,碗里飄著淡綠色的霧氣:
“凝神草煮好了,娘幫你擦擦額頭。”
溫熱的帕子敷在額上,帶著草木的清香,胸口的護身符已經涼了下來,只是裂紋更深了些,像張細密的網。
林子期忽然抓住母親的手:
“娘,外公說的那位唐家先祖,他的‘納垢’相,會不會也有類似我這種的情況?”
唐芊素的動作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復雜:
“祖母說過,那位先祖每次吞噬太多雜氣,指尖會泛起灰斑,像沾了洗不掉的泥。”
她避開了護身符的事,轉而摸了摸兒子的頭:
“餓了吧?靈膳房燉了雪蓮烏骨湯,我去給你端來。”
林子期看著母親匆匆離去的背影,心里更疑惑了。
他掀開被子下床,走到窗邊望著星寶閣的方向,那里的靈霧比別處更濃,隱約能看見閣樓頂端的相紋在晨光里閃著微光。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腳步聲,林墨背著個布包走進來,花白的胡子上還沾著露水。
他是林家最老的星卜師,平日里深居簡出,只有族中出了大事才會露面。
“林爺爺。”
林子期連忙行禮,想起昨天在星寶閣,正是這位老者發現了他的雙相異常。
林墨擺擺手,渾濁的眼睛在他身上掃了一圈,最后落在他胸口的護身符上:
“把那石頭給我看看。”
林子期解下護身符遞過去,林墨用指尖捏著看了半晌,又掏出個放大鏡似的銅器,對著陽光照了照。
銅器邊緣刻著星紋,照出的光芒里竟有無數細小的黑點在游動。
“奇怪,奇怪。”
林墨喃喃自語,把護身符還給林子期,“這潭底石里的靈韻,像是被什么東西啃過一口?!?
“是吞靈相嗎?”林子期追問。
林墨搖頭,往屋里走:
“家主讓我來給你做檢查,順便……問問你昨天在星寶閣,具體聽見古籍說了什么?!?
兩人在桌邊坐下,林墨從布包里掏出個龜甲,龜甲上刻滿了星紋,邊緣還沾著些暗紅色的粉末。
他把龜甲放在桌上,又取出三枚銅錢,銅錢上也布滿了細小的孔洞。
“放松些,像昨天在星寶閣那樣就好。”
林墨的聲音慢悠悠的,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我不催動靈相水晶,就看看你的相宮穩定了沒有?!?
林子期依言閉上眼睛,感覺一股溫和的相力探入體內,像條小溪緩緩流過經脈。他刻意放松心神,讓星相和吞靈相自然流露——下九品星相依舊微弱,像風中殘燭,而吞靈相則安靜了許多,只是盤踞在丹田角落,偶爾吐出口灰黑色的氣。
林墨的手指在龜甲上輕輕敲著,銅錢在桌面上轉了個圈,最后穩穩地立在龜甲邊緣。他盯著銅錢看了半晌,眉頭慢慢皺起來:
“你的相宮比昨天穩些了,只是……”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很低:
“這吞靈相的氣息,不像是神州大陸該有的東西。”
林子期猛地睜開眼:“什么意思?”
林墨沒直接回答,而是拿起一枚銅錢,指著上面的孔洞:
“你看這些孔,是用星力鉆出來的,用來溝通天地星軌??赡愕耐天`相,它的氣息里沒有星軌的印記,反倒像是……像是從星軌之外來的?!?
“星軌之外?”林子期心里咯噔一下。
林墨嘆了口氣,把銅錢收起來:“老祖宗的典籍里提過,天地之外還有別的世界,那里的相力規則和咱們這兒不一樣。只是這些都是傳說,誰也沒真見過?!?
他背起布包站起身,“我得把這事告訴家主,你乖乖待著,別亂跑?!?
林子期望著林墨匆匆離去的背影,心里像被投了塊石頭,泛起層層漣漪。
他走到桌邊拿起護身符,裂紋里似乎能看見細小的灰黑色氣流在流動,和吞靈相的氣息一模一樣。
難道這道相性真的來自星軌之外?那它為什么會鉆進自己的相宮里?還有星寶閣丟失的古籍,地縫里的灰影子,這些都和界外有關嗎?
一連串的疑問在腦子里打轉,他忽然想去星寶閣看看,哪怕只是在外面站站,或許能想起些被忽略的細節。
剛走到院門口,就看見林通玄從外面回來,玄色長袍上沾著些草屑,像是剛去過天靈圣潭。
他看見林子期,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怎么不多睡會兒?”
“爺爺?!绷肿悠谶o身符,鼓起勇氣問道,“林爺爺說我的吞靈相可能來自星軌之外,這是真的嗎?”
林通玄的腳步頓了頓,眼底掠過一絲復雜,隨即摸了摸他的頭:
“小孩子家別瞎想,星卜師的話都帶三分虛。”
他避開了正面回答,轉而道:
“去收拾幾件換洗衣物,三日后要去北境,得提前準備好?!?
林子期看著爺爺轉身離去的背影,注意到他袍角沾著的草屑里,混著幾根灰黑色的絨毛,像是某種從未見過的獸類身上掉下來的。
他回到屋里,從床底下翻出個木盒,里面放著這幾年攢下的零碎——半塊從靈潭邊撿的石頭,一片會發光的樹葉,還有父親林明遠從戰場寄回來的異形獸爪。
林子期把護身符放進木盒,剛合上蓋子,就聽見外面傳來爭吵聲,像是林墨和二長老林淵在爭執。他悄悄走到門邊,透過門縫往外看。
林墨氣得胡子發抖:“那古籍記載著大量的上古星圖,如果其內部受損,家族對星軌的研究至少要倒退百年。”
林淵的聲音壓得很低:“家主自有安排,你只需看好子期的相宮即可。別忘了,當年星光天王時期也曾遇見過類似的異動,最后不也被星光天王本人平定了?”
“此一時彼一時!”林墨的聲音拔高了些,“那時候除了星光天王在場之外,還有一位天王坐鎮,現在……”
后面的話越來越模糊,兩人似乎走遠了。林子期的心沉了下去,原來爺爺早就知道界外異動的事,甚至可能和曾祖父有關。
他打開木盒,盯著護身符上的裂紋發呆。那些裂紋像是某種地圖,指引著他去往未知的地方。
而北境的廢棄礦脈,會不會就藏著解開這一切的鑰匙?
就在這時,胸口的護身符突然又熱了起來,這次不是灼人,而是像塊暖玉,順著經脈往四肢百骸擴散。
林子期感覺體內的吞靈相變得異?;钴S,它不再啃食星相,而是朝著護身符的方向涌動,仿佛在回應某種召喚。
他忽然想起昨天在星寶閣聽見的“歸位”,想起地縫里的帶有惡念之力的灰影子,想起林墨說的星軌之外。
這些線索像珠子一樣被護身符的暖意串起來,形成一個模糊的猜測——或許這道吞靈相,根本不是偶然出現的,它是被某種力量引來的,而引它來的,可能就在那座廢棄礦脈里。
窗外的靈霧又濃了起來,遮住了剛升起的太陽。
林子期把木盒藏回床底,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到了北境,一定要找到那處“煞眼”,看看里面到底藏著什么。
他不知道,此刻的議事廳里,林通玄正站在烏木桌前,指尖劃過桌面上的星紋。
桌案上放著塊龜甲,上面布滿了裂紋,正是林墨昨天推演時碎掉的那一塊。
“家主,”
林淵的聲音在廳里回蕩,“派去星寶閣的人回來了,最有可能是那本《上古相源考》,因為只有它表面的星力印記能量有些松動了,只是最后幾頁不知是何原因丟失了,而且最后一次被借閱,是在三十年前,借閱人是……”
林通玄的指尖停在星紋的交匯處,那里刻著個微小的“光”字,是星光天王的代號。
“是誰?”
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是已故的上一任三長老,林戰?!绷譁Y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就是那位在王侯戰場失蹤的三長老,在他失蹤后多年后,老牧才接手了三長老的位置。”
林通玄沉默了,目光望向窗外的靈霧,仿佛能穿透層層霧氣,看到三十年前的王侯戰場。
那里的沙礫里埋著林家的血,也藏著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拿起那塊碎掉的龜甲,指尖縈繞起淡淡的星相之力,龜甲的裂紋里竟滲出一絲灰黑色的氣息,與林子期護身符里的氣流如出一轍。
“看來,有些事,終究是躲不過?!绷滞ㄐ吐曌哉Z,將龜甲收進袖中,“讓林牧提前準備,明日一早就出發,不用等三日后了?!?
林淵愣住了:“這么急?子期的身體……”
“再等下去,恐怕連礦脈都不用去了,有一個可怕災厄已經被子期的吞靈相給引動了。”
林通玄打斷他,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告訴唐正宗,讓他的人在霧隱森林外等著,讓我們的人走水路,那片地區不僅禁空還能隔絕相力的探索,邪乎得很,一定要小心?!?
林淵雖然不解,還是躬身應下:“是。”
待林淵走后,議事廳里只剩下林通玄一人。他走到窗邊,望著星寶閣的方向,那里的靈霧中,一道不易察覺的充滿惡念氣息的灰黑色的影子一閃而過,快得像道錯覺。
林通玄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冽,指尖凝聚起星相之力,一道微不可查的星光射向星寶閣,像是在傳遞某種信號。
而此刻的林子期,正坐在窗邊擦拭父親寄回來的異形獸爪,爪尖的寒光映在他臉上,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堅定。
他不知道出發的日子提前了,更不知道,一場遠比他想象中更復雜的風暴,正隨著靈霧悄然逼近。
胸口的護身符又開始發燙,這次,裂紋深處似乎透出了一張模糊的臉,正隔著石面,靜靜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