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盈臉青面黑地站在殿中央。

自從爾朱紫玄登基以來，她是第二次站在這里，但是和上一次的情形截然不同的是，她的心里充滿的不是得意的藐視而是一種無窮的憤怒。

她的憤怒不僅僅因為自己，并且為了爾朱天祿。曹盈不是一個簡單純粹的角色，她可以說是爾朱天祿的心腹。當(dāng)年爾朱天祿還只是一個封國公主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在爾朱天祿的身邊了。

那么，這都可以算作家人，家人這種東西，自然是與眾不同的。曹盈雖然官職不高，不過是個書令使，但扮演的卻是爾朱天祿內(nèi)閣之一的角色，她負(fù)責(zé)傳遞來自四面八方匯聚到大寧帝國中央主管機(jī)構(gòu)的奏折給這個國家真正的掌權(quán)者爾朱天祿，也是最能夠直接接觸到爾朱天祿一切決斷的親信。

爾朱天祿的確身負(fù)才華，不僅如此，她還有把握全局的杰出能力，與之對比，新等級的這位小皇帝有什么？男寵嗎？還是好色怠惰的性子？

曹盈看不出爾朱紫玄有什么能耐去做這個皇帝，更看不出她有什么本事能夠和爾朱天祿作對。爾朱紫玄在她眼里就是廢材一根，朽木不可雕也，是不可以教的豎子，一開始篤信佛教是傻，現(xiàn)在沉迷男色更傻。不但如此，不論政治還是軍權(quán)，甚至是在人民心目中的地位，這位小皇帝都沒有任何可能要和爾朱天祿叫板。

但是，就是她絲毫看不出跡象能夠挑釁爾朱天祿的廢材皇帝陛下，竟然把她叫來，用一種隨便交代人去端一杯茶的語氣，讓她把昨兒個剛批了的折子追回來。

“折子已經(jīng)批了，也已經(jīng)送到監(jiān)國處，只等監(jiān)國放出折子就要執(zhí)行……此時要回來，恐怕不好吧！”

連陛下兩個字的敬語都懶得說，只從程序上面開口，這個曹盈還真是小看她得徹底呀！爾朱紫玄微笑，側(cè)躺在龍泉大腿上面——她總是保持這個姿勢見曹盈，也算是故意的，她就是喜歡看這中年阿姨跳腳，畢竟?fàn)栔焯斓撍龝簳r可不能招惹，但這個曹盈？

爾朱紫玄瞇起漂亮的杏眼，用余光掃著曹盈，仿佛極為不經(jīng)意，而且不放在眼里——

她就是喜歡招惹曹盈，誰讓她官階低，作為皇帝她的確有著爾朱天祿之外可以收拾任何人的權(quán)利，不過收拾爾朱天祿一黨的其他人，肯定是很麻煩的，況且她也暫時沒有和那些人打交道。曹盈不同，這是送上門的，況且她所在的殿中省分明就是她皇帝的直屬部隊——欺負(fù)她，理所當(dāng)然，順理成章，有多少個理字都能說得出來。

而且，她可沒有什么自個兒強(qiáng)大，就要強(qiáng)強(qiáng)對抗，放過弱小的美德。

柿子挑軟的捏，爾朱天祿能選她這個軟柿子上臺，就別怪她挑爾朱天祿家樹上的軟柿子摘。

“呵欠……泉兒，朕耳朵癢不舒服，給朕掏掏耳朵。”頭下面的大腿很舒服，緊實溫暖，高度恰恰好，脖子擱得很愉快，她用曹盈聽得見的聲音說，龍泉乖巧地拿了金制的挖耳勺出來，小心地挖著，又用尾端的珍稀鳥羽在她耳中柔軟掃過。

“陛下！”曹盈又看見這般不堪的場景，這次她可沒了上回旁觀的心情，因為這次這不識好歹的小皇帝，竟然完全的無視了她的存在。

曹盈焦躁的聲音傳到爾朱紫玄耳朵里，她可不在乎曹盈心里有多急，因為她一點兒都不急——她閉著眼，慢慢地享受美男挖耳朵的服務(wù)，哎呦，真是從頭爽到腳，連耳朵眼都麻酥酥的捏！

“陛下，臣請陛下三思。”

曹盈忍氣吞聲，這個小皇帝到底要搞什么，她是不清楚，不過她并不愿爾朱天祿百忙之中還要被這個小皇帝打亂了計劃。

“三思什么呀——”爾朱紫玄慢悠悠地說，轉(zhuǎn)了個身子，背對著曹盈，“哎喲！就是那邊——這邊耳朵好癢哪！不知道方才聽了什么不舒服的話，趕緊的給朕掏掏。”

爾朱紫玄當(dāng)然說得是針對性強(qiáng)烈，曹盈瞬間面色漲紅得跟人家孩兒滿月吃的紅雞蛋一樣。

爾朱紫玄享受羽毛在耳朵眼里面轉(zhuǎn)動的感覺，輕嘆一口氣，然后忽然扮了個鬼臉，她面對著龍泉，他手一抖，擦點把挖耳勺捅她耳朵眼里去，爾朱紫玄小聲笑道：“接著挖，一會兒她就要生氣！”

龍泉看見她古靈精怪的模樣，擠眉弄眼地看著自個兒，不由笑容滿面，兼又有些癡癡兒起來，爾朱紫玄卻沒看見這個，已閉了眼尖著耳朵去聽曹盈發(fā)脾氣。

曹盈這輩子打從跟了爾朱天祿，誰敢給她氣受？況且是自己根本瞧不上的小皇帝，于是也不忍了，大聲在殿中吼道：“陛下既然已經(jīng)御筆朱批，有道是君無戲言，有玉璽印章為證，怎么可以擅改？難道天下有君王說話都不算話的道理嗎？”

爾朱紫玄等的就是這個，她抬手撓撓鼻子，這才慢慢坐了起來，順手整一下衣裳，卻是半依半靠在龍泉肩上，微笑道：“什么？君無戲言？朕什么時候戲言啦？朕可是非常認(rèn)真的思考過了，所以才要收回這折子，朕不批了！怎么，曹卿家，你要是說朕戲言，倒是說個證據(jù)出來才對，不過話說在前頭，這做天子的，自然是管著全天下的事，那么天子就不會有任何錯漏嗎？如果不會，開朝議何用啊？朕又何須要姨母幫忙監(jiān)國呢？朕一貫相信，知錯就改才對，若是錯了，便有錯了的后果，莫非到時候要朕來承擔(dān)？又或者……要你曹卿家來擔(dān)待？”

曹盈被爾朱紫玄噎了一口氣在喉嚨口，吞不下來吐不出去。的確皇帝也會出出錯，爾朱天命也曾經(jīng)追回詔書，要說引經(jīng)據(jù)典，曹盈是落不了什么好處的，但是她怎么甘心，橫著心道：“陛下不要一意孤行，此事已由監(jiān)國審理，斷然無誤——”

爾朱紫玄站起來，看曹盈義憤填膺狀，不覺好笑，這等的書呆子，能在姨母身邊帶著，憑的不過是一點愚忠和這一份不懂變通，聰明人縱然喜歡同樣的聰明人，卻難于交心，大姨媽是個奸詐人士，不會不懂這個道理，自己貼身的人，可以不夠聰明，但一定要足夠忠心，如此才能安全，不容易泄露自己的短處給人拿了小尾巴。

但是，蠢貨終究是蠢貨，唉！

爾朱紫玄走到曹盈面前，挑眉冷哼道：“殿中省書令史曹盈，給朕跪下。”

曹盈來時已經(jīng)拜見過，她一貫倨傲，哪里跪拜過這個嫩女娃皇帝，猛然一聽，竟露出一絲不可置信的臉色來。

“朕說——跪下——”爾朱紫玄不快起來，一貫柔美溫和的臉上掠過一層暗影，目光中竟冰得人脊背發(fā)毛。

曹盈頓時省起爾朱紫玄是當(dāng)朝皇帝來，這一瞬之間泄出的天子威儀，叫她嚇了一跳，腿腳一軟，差點就跪了下去，不過曹盈心中還有一點頑固傲氣，這皇帝算什么，她乃是爾朱天祿至親至信的人，這也算是人盡皆知的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以前來不跪，現(xiàn)在怎么卻要她跪？

曹盈頭皮發(fā)麻，嘴硬道：“臣按制可以不跪。”

殿中省因為是皇帝直屬，有緊急情況可以無需拘禮，她就是抓著這一點，一直都沒在這皇帝陛下的殿堂里跪下過。

爾朱紫玄卻忽然一笑，云開霽散一般，露出牙齒笑容燦爛，曹盈心頭一松，剛想是爾朱紫玄這小妮子皇帝一時興起，現(xiàn)在想明白了姨母才是大寧朝廷的魁首，準(zhǔn)備對她曹盈退讓，就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仰面朝天躺倒在地。

爾朱紫玄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腿掃在她膝彎，速度極快極狠，同時一推曹盈前胸，便叫她在地上跌成個大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要你跪下，你不肯，那就躺著吧！”爾朱紫玄居高臨下地俯視曹盈，笑容及其無辜可愛，甚至臉上還有些微軟軟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