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學問問:“香港四大才子”之蔡瀾與好友的“神侃”
- 蔡瀾
- 1726字
- 2023-09-04 18:53:45
綠色包裝
兒時跟媽媽到市場買菜,哪見塑料袋?用的都是咸水草。
咸水草不是長在海里,而是長在咸淡水處。時見溪邊一叢叢的草,有人那么高,還以為是蘆葦呢。
收割后綁成一扎扎,每扎約八十公斤,放在雜貨店里,傳出一陣陣的草香,聞了著迷。
“是哪里來的?”問媽媽。
“東莞。”她說。
“東莞在哪里?”
“廣東呀!”
哇,厲害!那么一捆草,漂洋過海,來到了熱帶。南洋小販都學會用了,熟練地抓起一把菜,用大拇指一壓,把草尾一端繞了三圈,松開手指,大力一扯,就牢牢地把菜捆住,交給客人。覺得神奇得不得了。
小販們都是力學專家,扎白菜、扎蘿卜、扎茄子,重的那邊綁三分之一,墜落的力量就能平衡。咸水草柔軟又結實,提在手上,一點也不痛。
過節,看小販們用咸水草綁粽子,更覺神奇,草和粽葉都有香味,滾水后令粽內的米和肉更香。
螃蟹被咸水草一扎,動也不動,又不會弄死它。但有些害群之馬用咸水草一重重地捆綁,增加了螃蟹的重量,那不是咸水草的錯。
看得更令人折服的是用來捆豆腐。媽媽買了兩方,小販先用樸葉包住,再以咸水草扎之。樸葉有兩只手掌那么大,當今也和咸水草一樣不見了。
什么?也可以扎雞蛋?原來是用殘舊報紙,折成漏斗形,把五六個雞蛋包了,又是用這個老朋友扎住,就行了。
還有,用咸水草提奶茶咖啡,聽過嗎?咖啡檔口每天用好多罐的煉奶,開罐頭的工具尖端有一根尖刺,插進罐頭正中央,跟著開罐器的柄上有個尖銳的三角,用力一旋,就開了。
空的鐵罐存起來,如果有客人要外賣,就把沖好的咖啡或茶倒進去,用一根咸水草在穿洞的蓋底打一個大結,閉起蓋,就那么讓客人提著走。
生了病,媽媽帶我去一家叫“杏生堂”的藥店,讓醫師把了脈,開個藥方。伙計們在柜上鋪了一張張的玉扣紙,量了分量,抓好草藥,一包包地包起,再用一根咸水草扎好。藥方折成長條,綁在草上,結了一個結。
那張紙,拆開后練毛筆字,玉扣紙真好用。媽媽說:“從前人家拿來擦屁股。”
舊報紙最常見,甚至今天英國人還拿來包Fish and Chips(炸魚薯條),有了那陣油墨味,才地道。舊雜志更是好用,一張張撕下,卷成一個尖圓筒,印度人抓一把炒香的小綠豆裝進去,一筒一毛錢,吃個不亦樂乎。
香蕉葉又長又大,最好用了。葉干很軟,用一把馬來人稱為“巴冷”的開山刀輕輕一揮,就掉下來。接著以利刃劈開葉中間的長莖,取出兩片大葉來。濕布抹個干凈之后,便可包食物。
最典型的是馬來人的早餐椰漿飯(Nasi Lemak),飯一旦加了椰漿,什么劣米都會煮得精彩。飯上加幾尾炸香的公魚仔,一片青瓜上面擺了又甜又辣的叁巴醬(Sambal),就此而成。
用香蕉葉包了米,在微溫中焗出葉的香味,和白飯配合得天衣無縫。但香蕉葉容易破開,當今有些馬來小販先以塑料紙鋪在葉上再包,滋味盡失。
吃印度飯時,沒什么碗碟刀叉,把大片的香蕉葉在地上一鋪,添了飯,淋咖喱汁,就那么用手抓起來,一切從簡,節省時間又環保。雖然原始,但有一天人類會回歸這種方式進食,當一切都被污染之后。
椰子葉又長又細,本來不是什么上乘的包裝用品,但味道實在很香,馬來人就想到把魚和咖喱煮得稀爛,釀進葉中,再放在炭上烤。固定兩端的是兩根細竹簽,拔出后打開椰葉,露出香噴噴的魚餅。后來有人偷懶,以釘書釘釘兩頭,也環保,但一不小心吃進肚,插個洞也不出奇。
包泰國甜品、包沙爹飯,椰子葉還有很多作用,近乎萬能。
和椰子葉很相像的是亞答葉,那是一種只長葉不生干的棕櫚科植物,故不高,方便采摘。葉子和葉子之間會長出透明的樹籽,用糖腌制了很好吃,又甜又韌,比嚼口香糖好得多。以亞答葉來包住屋頂,能擋陽光和防漏,樣子又十分好看。我喜愛得從南洋大批運來,封住我家天臺上的小屋屋頂,可惜技術不佳,經一次“三號風球”臺風,已被吹得稀巴爛。
天下最愛的綠色包裝品,是一種棕櫚樹的枝干,干枯后一片片剝下,采用連著主干上那塊最大的部分,切成長方形,就可以用來包食物。
新加坡還有一檔老頑固的小販,叫“肥仔榮”,位于加冷區的舊羽毛球場隔壁。那一家人以炒伊面著名,但于現場吃并非那么好,反而要吃打包的。
他們到現在還堅持用棕櫚皮來包,再用咸水草扎。加了糖醋腌漬的青辣椒和大量豬油渣,熱氣還能把葉子的香味燜進面中,是天下美味。
趁未消失之前,快去吃吧,請酒店司機替你買回來,躲在房內品味。我沒騙你,那是仙人食物,人生之中,不可不試。
綠色包裝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