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重八看來，郝凡五和陸十二這兩個混賬多少有點兒良心，但是不多。

所以郝凡五就倒了大霉——按照常理來說，像寧陽縣這種遠離京師的小縣城是可以休沐到正月十五的，只要不是出了人命一類的大案，從七品的正堂知縣到壓根沒有品級的衙役，都會在正月十六才恢復正常辦公。

可是剛剛到了正月初七這天，就有快馬從京城趕到寧陽縣，給郝凡五送來了朱重八朱皇帝的最新指示。

朱皇帝表示，蜂窩煤確實是個好東西，朝廷會大力推廣，但是寧陽縣做為咱老朱最為重視且具有實驗性質(zhì)的大縣、強縣，絕不能整天抱著除蝗滅蝗的功勞簿啃老本，必須要在德行教化方面加大投入，比如說要多建一些社學。

朱皇帝給出了具體要求：在年底之前，寧陽縣的縣學要正常運作，在明年年底之前，寧陽縣要建成至少兩百所社學。

朱皇帝還給出了具體的支持政策：允許寧陽縣試行攤丁入畝，允許寧陽縣開設各種工坊，允許寧陽縣截流一半的賦稅錢糧用于發(fā)展。

然后郝凡五就急眼了。

弄兩百所社學其實不難，甚至可以說很容易，因為在經(jīng)歷過元末的戰(zhàn)爭后，隨便哪個村子都能找出幾所空閑的房子。

縣學的問題也不算大，只要找?guī)讉€泥瓦匠，把原本的縣學修繕一下就行。

至于縣學和社學所需要的桌椅板凳，也同樣不是問題，畢竟木頭這玩意兒不要錢，木匠也隨時能從村子里面找?guī)讉€。

真正要命的問題是上哪兒找那么多的教書先生。

社學其實還好說一些，哪怕就是陸十二這種只讀過兩年縣學的，也足以在社學里當個啟蒙先生，可是要在縣學里教書，不說什么舉人進士，起碼也得是個秀才吧？

還有攤丁入畝，同樣也是件麻煩事——寧陽縣沒有什么鄉(xiāng)賢士紳，算得上是搞攤丁入畝的優(yōu)勢，可是寧陽縣的丁口太少，又有朝廷之前規(guī)定的開荒免錢糧政策，要搞攤丁入畝，卻也麻煩的很。

至于說朱皇帝給的，允許寧陽縣截留一半錢糧賦稅的政策……特么寧陽縣一共才多少人，一共才能收上來多少錢糧！而且因為之前蝗災的原因，朱重八還大筆一揮，免去了寧陽縣從洪武二年到洪武四年的錢糧。

也就是說，如果國庫不給寧陽縣撥款，那么最后的結果就是哪怕郝凡五把所有的錢糧賦稅全部截流下來，也沒辦法在洪武三年和洪武四年的時候收到哪怕一文錢的錢糧賦稅。

在這種兜里比臉還干凈的前提下搞社學和縣學？還要興建工坊？

郝凡五越想越愁，后來干脆讓人準備了馬匹，打馬往陸家莊而去——郝凡五已經(jīng)想明白了，自個兒不過是給朱皇帝送了一封奏疏，真正搞出蜂窩煤的卻還是陸十二，非要追究是誰招惹了朱皇帝，他陸十二起碼要承擔一多半的責任。

現(xiàn)在朱皇帝報復回來，本官這個送奏疏的不好過，你陸十二也休想置身事外。

只是當郝凡武趕到陸家莊的時候，卻見幾個青壯們正在陸四十九的指揮下，不斷往村東頭的一座院子里搬運桌椅板凳。

郝凡五心中一動，喚過陸四十九，問道：“你們這是在干什么？”

陸四十九一看是縣尊親至，當即便叉手行禮，向著郝凡五拜道：“回大老爺，莊子上的社學已經(jīng)弄得差不多了，草民等正要把桌椅板凳運進去。十二叔說，等開春之后，陸家莊和周圍幾個村子的娃子們就能進學讀書了?！?

郝凡五心中原本緊繃的神經(jīng)微微一松，又接著問道：“陸十二呢？”

陸四十九滿臉糾結的說道：“回縣尊，十二叔已經(jīng)把自個兒關在家里好幾天了，說是要搞什么課本，草民等也不敢去打擾他?！?

聽陸四十九這么一說，郝凡五頓時高興起來，心道這回可真是撿著了——正為社學縣學的事兒頭疼呢，陸十二居然已經(jīng)開始搞了？

只是當郝凡五找上門來的時候，陸十二也正在頭疼陸家莊學堂的事兒。

學堂這玩意兒不稀奇，早在春秋時期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后來歷經(jīng)秦、漢、唐、宋歷代的發(fā)展，學堂早就已經(jīng)開始慢慢普及，尤其是到了蒙元時期，更是搞出了史無前例的社學。

社學的出現(xiàn)，是基于蒙元提出來的村社令，算得上是教育下鄉(xiāng)的一種善政，主要作用就是給平民百姓家里的孩子啟蒙，問題是蒙元搞這玩意兒的初衷是為了面子上好看，真正實行不能說完全沒有效果，基本上也就是吹個牛皮聽個響兒的狀態(tài)。

社學的真正發(fā)展還要等再過上幾年時間，濟寧的一個知縣會率先搞幾座真正的社學，后續(xù)嘗到社學啟蒙、縣學進修、批量培養(yǎng)讀書人甜頭的朱重八朱皇帝才會大力支持社學。

再然后就是著名的明小說——元朝時戲曲流行，清朝時說書、相聲流行，是因為這兩種藝術形式不需要識字，只要帶著耳朵聽就行，而明朝時話本、小說流行，卻是因為識字的人多了，從而催生出了小說市場。

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證明社學啟蒙的重要性。

但是陸十二要的并不是單純的搞一所啟蒙用的社學。

陸十二覺得網(wǎng)上有一句話說的特別對：如果你對這個國家看不順眼，就努力去改變她，而不是站在一旁嘲笑。

在陸十二看來，大明朝的優(yōu)點很多，缺點也很多，老朱會搞出很多在眼下能算得上是善政，但是以后會遺毒無窮的政策。

比如說海禁，比如說分封和宗室，比如說戶籍，比如說賦稅，這些政策涉及到了大明的方方面面，而朱重八這貨是個犟驢，除了馬皇后和朱標，誰也別想讓他改變主意。

最起碼，陸十二從來都不認為自己就一定能讓朱重八改變主意，想要慢慢改掉這些缺點，以后也少不得要跟朱重八或者朱棣掰一掰手腕。

要掰手腕，沒有可靠的嫡系心腹怎么行？

所以，陸十二的真正想法，是要把陸家莊的學堂打造成黃埔軍校一樣的存在，是要利用陸家莊學堂培養(yǎng)屬于陸十二的心腹人手，培養(yǎng)出更多像徐二一樣的階級背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