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知名墮落文人曾經說過一句話：拔出蘿卜帶出泥。
別管朱重八朱皇帝在其他方面怎么樣，單純的就治理貪官這一方面來說，朱重八朱皇帝絕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狠人，只要讓他知道了李知縣和洪桐縣的鄉賢士紳們聯手奪取百姓的土地，他就絕對不可能輕易放過李知縣，而且一定會順著李知縣往下挖，直到挖出這個不知輕重的戶部員外郎。
所以，陸十二并不關心戶部員外郎和李知縣還有沒有什么暗中的勾搭，反正這兩個人在陸十二的心中都已經是必死之人，自然也就犯不上多和他們計較。
與之相比，陸十二反而更關心這五千丁口的情況——從洪桐到山東，一路上要橫跨山西、河南、河北、山東一共四個布政使司的地盤，為了安全起見，陸十二只能帶著他們走官道，而走官道又意味著繞遠。
更加讓人頭疼的是，這五千丁口當中有大量的老弱婦孺，青壯們的身體狀況也算不上有多好，陸十二也沒辦法提高返回的速度。
畢竟洪桐縣里沒有遭遇蝗災而且還有大把的鄉賢士紳，既不能享受蠲免錢糧的優待，又要被鄉賢士紳們盤剝，老百姓的家里沒有多少存糧，自然也不可能吃飽穿暖，再加上沒日沒夜的勞作，身體狀況要是好了才是怪事兒。
除此之外，陸十二還必須要考慮到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這五千丁口的心理狀況。
正所謂故土難遷，哪怕這五千人是因為活不下去了才想著遷移到山東，他們也一樣會懷念山西的故鄉，而一千多里的路程，又會把這種思鄉的情緒無限放大。
萬一有些人走累了，后悔了，出現今天跑一個明天跑兩個的情況，恐怕其他那些原本沒想著跑的百姓也會動搖，等到達寧陽縣的時候，還真不一定剩下多少人。
無可奈何之下，陸十二也只能讓吳班頭到前面去領路，而他自己則是給這些百姓們沿途畫餅。
“咱們寧陽縣人少地多，現在不知道荒了有多少，等大家伙兒到了寧陽縣就能分地。”
“朝廷已經往咱們寧陽縣撥付了一批種子、農具還有耕牛，等大家伙兒安置好了，我帶大家伙兒到縣衙里去領。”
“咱們陸家莊要建一個磚窯，大家伙兒要是有舍得出力的，可以到窯上去做工，多少也能賺點兒工錢。”
“咱們陸家莊馬上就要建一個學堂，大家伙兒家里的娃子都能到學堂里讀書，要是肯用功，成績好，以后還能到縣學里讀書，參加科舉。”
“……”
沿途畫餅的難度，遠比陸十二預想之中的還要高，因為山東口音和山西口音差了很多，這些老百姓往往聽不明白陸十二在說些什么，就算是聽明白了，心里也很難不懷疑陸十二所畫大餅的真實性。
“老爺，官府真給額們分地？歪耕牛種子農具包(不要)錢啊？”
“老爺，磚窯啥時候才能建好啊，額要是去窯上做工，一天能賺多少個銅板啊？”
“老爺，額家那個瓜皮也能到學堂讀書？”
“……”
萬幸的是，陸十二所畫的這些大餅要么是已經烙好的，要么是已經和好了餅胚，只等陸十二回去就能點火開烙，根本不能算是忽悠，面對這些百姓的疑問，陸十二也能有理有據的回答。
“咱寧陽縣的郝知縣是個好官，咱寧陽縣也沒有鄉賢士紳啥的，皇上還免了咱宋陽縣今年和明年的錢糧，恁就只管老實種地就行。”
“磚窯上能掙多少工錢，你得等磚窯弄好了再說。”
“娃子哪兒有瓜皮的，只有不讓孩子讀書的父母才是瓜皮。”
“……”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說謊騙人，陸十二甚至趁路上休息的時間把吳班頭拉出來現身說法，就連蝗災以及自己因為除蝗滅蝗而受到朱重八賞賜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有了吳班頭現身說法，這些百姓也慢慢想通了。
不是因為朱重八的賞賜多有說服力，而是這些老百姓們感覺陸十二沒有騙他們的必要，畢竟騙些大姑娘小媳婦還能賣了換錢，騙一堆莊稼漢又能有什么用處？
孟子曾經曰過，有恒產者有恒心。
這些百姓確實沒有什么恒產，但是他們之所以愿意背井離鄉，遷移到千里之外的山東，為的不就是能有恒產？
尤其是陸十二提到的學堂——無論是陸十二之前在大槐樹上和官老爺們談笑風生的表現，還是吳班頭說的皇上賞賜陸十二，都實打實的讓這些百姓見識到了讀書的好處，為了給下一代搏一個讀書做官的機會，別說是千里之遙，就是再加一個千里之遙，這些老百姓也能一步一步的遷移過去！
……
忽忽兩三月的時光，陸十二已經帶著五千百姓踏過了河北和山東的交界，眼看著再有十天半個月的時間就能達到寧陽縣。
只是越往寧陽縣走，情況就越發的有點不對勁——自從過了濮州地界，陸十二已經見過遭受了蝗災的莊子，但是有一些百姓的臉上并沒有什么傷心難過的意思，反而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有些人甚至還隱隱約約的表現出一絲興奮。
這種情況正常嗎？
不正常！
有很多村莊會遭遇蝗災可以算做是預料之中的事情，畢竟蝗災一起，成群的蝗蟲會四處亂蹦亂飛，從寧陽飛到濮州并不意外，吃光路上的莊稼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
并不是所有的百姓家里都有存糧，不是州縣的官老爺們都會和郝凡五一樣提前除蝗滅蝗，不是所有州縣的官老爺們都會提前向朝廷申請蠲免錢糧，老百姓的臉上就算沒有什么傷心難過的意思，更多的也只可能是麻木，絕不應該出現無所謂和興奮的神色。
陸十二有心想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兒，但是看了看吳班頭他們幾個，最終也只能無奈的放棄了這個想法。
不是懷疑吳班頭他們幾個的辦事能力，而是考慮到忽然出現的新面孔以及口音問題，陸十二也只能暫時打消派人探察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