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錢謙益剛剛轉身就見一小卒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邊跑邊喊著什么陛下已到揚州城外。

眾人大驚失色，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見一位身穿明黃色團龍袍、頭戴翼善冠的男子大踏步走了過來，這男子雖然身材瘦削但卻無比挺拔。

男子身后跟著幾個身穿大紅色官袍的官員，這幾個官員約莫是知天命的歲數了，但渾身散發出的氣勢卻讓堂中諸人凜然。男子身旁是兩個頂盔貫甲的將領，后面還有更多的士卒不斷涌進來。

“臣錢謙益拜見陛下，臣已旬月未曾收到北京的消息，還以為陛下已經罹難，不成想天佑大明！”錢謙益離得最近，最先反應過來，激動之下立馬表現出一副涕淚橫流的樣子。

錢謙益心里倒還真有幾分真情實意，畢竟朱由檢是大明君父，也已經統治大明十幾年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感情的。

堂中的馬士英也反應了過來，他先前與錢謙益辯論良久，內心已經波瀾起伏，此時見到了按理說已經罹難的崇禎，更是心潮起伏。連忙就要從主位上下來拜見，卻不成想一不小心被太師椅帶倒，變成了連滾帶爬。

黃得功、劉良佐、劉澤清、高杰等人雖然沒有見過朱由檢本人，但見自詡腰桿筆直的錢謙益和總督馬士英也跪了下去，哪能不明白面前這位是誰，也就跟著跪了下來。

“朕方才剛入府衙，遠遠地便聽見錢卿說即使朕今日在這里，也要擁立潞王，可有此言？”朱由檢笑吟吟的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錢謙益問道。

“陛下贖罪，臣已是老朽，頭顱遲鈍，近幾日聽聞馬瑤草擅言擁立之事，老臣聞言便趕來揚州與他理論。老臣本以為陛下已經罹難，是以老臣方才的話為‘即便神宗在此，也不會支持福王承繼大統’。”錢謙益糯糯了半天，忽然說道。

“臣苦苦等等太子及諸皇子南下，卻不成想馬瑤草大逆不道，為貪圖擁立之功，竟欲擅立福王。”錢謙益見朱由檢點了點頭，不由得增加些勇氣，繼續說道。

“錢牧齋，你休要在此胡言亂語。”馬士英聞言大怒，方才他還好心將錢謙益扶了起來，不料這廝如此無恥，不念恩情不說反而倒打一耙。錢謙益身為文壇領袖，即便不是道德高潔之士，也不當如此無恥，但眼前的事實刷新了他的認知。

對于錢謙益來說，什么骨氣、什么道德那都是做給外人看的，他可是深知朱由檢的為人，多少大臣說罷黜就罷黜了，多少大臣說殺就殺了。遠的袁崇煥就不說了，近的就說兩年前的陳新甲，雖然朱由檢遮遮掩掩，但滿朝大臣誰不知道陳新甲與建奴議和是出自他的授意，可被發現后還是說殺就殺了。

在這樣一位涼薄的君父面前，他為了活命，拋棄點道德很可恥嗎？一點都不可恥。道德從來都是我來約束別人的，我錢牧齋又豈能被這些束手束腳。

“朕素知錢愛卿的忠心，當初浙江科場舞弊一案朕都是受那奸臣溫體仁與周延儒的蠱惑，害的錢愛卿遺憾離開廟堂，這都是朕誤信小人之言的過錯啊。”錢謙益還想在說些什么，卻被朱由檢打斷了。

錢謙益和馬士英的德行朱由檢都知道，但正因如此，他才不能繼續讓錢謙益揭馬士英的短，馬士英身為鳳陽、廬州總督，黃得功、劉澤清、劉良佐、高杰等人都受到他的協制。如果錢謙益繼續攻擊他們，只會把他們推到自己的對立面，他們幾人皆手握重兵，稍有不慎便會釀成大禍。

即便最后花費一番精力解決了他們，可建奴大軍南下又如何抵擋呢？

“馬愛卿也毋要多慮，朕是明白你的苦心的，前些時日闖賊圍困京師，南北音信斷絕。南都群臣皆以為朕已經遭遇不測，是以欲立新君來守住太祖皇帝留下的江山，朕是明白這個道理的，馬愛卿方為濟世之良臣吶。”朱由檢說著，鄭重其事的向馬士英行了一禮。

馬士英有些感動，口中連連稱道不敢。

“至于你們……現在時局動蕩，正是用人之際，待過幾日回到南京之后，朕對你們另有封賞。”朱由檢看向黃得功幾人，沉吟了一下說道。

四人起初還有些擔心朱由檢會處置他們，畢竟錢謙益是東林黨大佬，馬士英是鳳陽總督，說放過也就放過了。可他們不過區區一匹夫，即便處置了也沒人給他們喊冤，但現在聽到朱由檢不但不會處置他們，并且還有封賞，又喜笑顏開了。

“跪了那么久，也該累了，都起來吧。”

眾人雖口稱不敢，但也依言起身。

“朕沒有說你，繼續跪著。”朱由檢對劉良佐呵斥道，劉良佐渾身一震，腰又彎了下去，滿臉茫然的看著朱由檢。

“朕前幾日方至海州，便見到你的部下在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為禍之烈甚于闖賊，你可知罪？”朱由檢這么說是沒有問題的，李自成現在已經從亂天下過渡到要坐天下了，前些年那些劫掠的手段也收斂了不少，所以朱由檢說劉良佐為禍甚于闖賊倒非虛言。

“不錯，此賊甚是可惡，方才竟然意圖謀害于我，若非陛下及時趕來，老臣這恐怕已經是身首異處了。”錢謙益連忙走到朱由檢身邊附和道，望向劉良佐的眼睛中仿佛在噴著火焰。

“臣知罪，可劫掠之事并非臣一人所為，劉澤清、高杰、黃得功三人也是這般干的，為何陛下獨獨要處置臣一人？至于錢老倌兒所言更是荒謬，臣方才只想相與這老倌兒親近親近，熟料他竟順勢躺在了地上，誣陷與臣。”劉良佐解釋道，邊說邊瞅了一眼劉澤清與高杰。

“陛下莫要聽他胡言，俺向來帶兵有方，豈會像劉明輔一樣凈干些腌臜事。”黃得功連忙解釋道。

“錢愛卿莫非也懂戲劇？”朱由檢來了興致，沒有搭理那幾人，而是轉頭向錢謙益問道，錢謙益演技如此精湛，莫非這后世的越劇還和錢謙益有什么關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