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自嚴自入主戶部,且得到朱由檢的大力支持后,便迅速做出了一些調整,將不該用的錢節省,積欠的財物追回,同時通過查賬,處理了好一些侵吞國庫之人。
在得罪同僚的同時,也著實讓國庫增收不少。
不過這個“不少”,乃是建立在國庫本就虧空嚴重之上的。
正如畢自嚴對天子所言,“省錢能省出什么東西來?節流是基本,開源才是核心所在!”
然如何才能開源?
“既然陛下今日令臣等暢所欲言,那臣便不再遮遮掩掩!”
畢自嚴沉聲講道,“大明朝今日之境況,可謂大艱大難!”
“除卻邊軍欠餉日久,軍心浮躁軍力不振,并地方官府拖欠賦稅遲遲不送入京師之外,我朝本有之財源,亦在不斷枯竭!”
畢自嚴本就是當代頂級的理財大師,既得天子看重,經常召入宮廷與之商議國事,又親手打理大明財政這一團亂麻,短短數月,心中感悟便多了幾分,更知為何古來圣君賢人,為何會有“君舟民水”之感慨。
“我朝財源,論其正稅,當在于田地。”
“然今日之田,大多為士紳豪強所有,小民或佃或流,難以耕做。”
“可士紳豪強,偏生又以其手中權勢,逃避賦稅,不愿受朝廷征納!”
“在這一點上,徐公當甚明白!”
畢自嚴轉身,對著徐光啟拱了拱手。
徐光啟只是點頭,沒有任何異議。
于是畢自嚴又道,“如此一來,小民無田難有錢,豪強有田不納稅,還隱匿田土不報,國家財源便要虧損!”
“另外,士紳家中但有功名,又有免稅之優待,得勢者更有他人依附,將田地托放于其名下,同樣逃避納稅之責任,財源又損一成!”
錢龍錫有些坐立不安。
畢自嚴口口聲聲的“豪強士紳”,這不就是在說他這般的士人嗎?
難道這是陛下授意,讓畢自嚴來表達對士人之不滿?
故而雖想著明哲保身,不做折騰,奈何士人基本盤便在于此,錢龍錫不得不站出來,開口含糊說道,“我朝收稅,有太祖定下的三十稅一,可謂仁政!”
“這樣的稅率,怎么可能有人舍不得呢?”
“逃稅避稅漏稅之事,當是少部分貪婪之人所為!”
“士紳者,亦是我朝在民間治理之基石,無有士紳安撫當地,朝廷如何能安穩無憂?”
“大司農莫要因財政困局之無力,而傷天下鄉紳之心!”
朱由檢聞言,不由看著錢龍錫笑了笑,并不對他說些什么。
只是那笑意之下,仿佛透著股不屑和冷漠,并無溫度。
錢龍錫被看的發出微微汗水,心中燥熱。
他不敢看天子,只敢直視畢自嚴。
“鄉紳固然有利于朝廷,只是不知道朝廷攤派加征,國家有難的時候,他們又在哪里!”
畢自嚴臉色沉下去,反駁道,“錢公也莫要指責某只說鄉紳,今日陛下讓某來講,某當然不會只批這表癥!”
“鄉紳損我大明財源,藩王宗親亦然!”
“衛所之官,視衛所之兵為奴仆,視衛所之田為私產,某也要言!”
“小民無財而征收不斷,若是不讓有財者出著金銀,這虧空怎么補得上?”
“陜西張耀彩怎么死的,錢公忘了嗎?”
畢自嚴咄咄逼人,衣袖都在其激動間震動起來。
他轉身對著朱由檢深深一拜,“老臣但請陛下查衛所、追逋賦、嚴考成、清隱田、裁冗兵、檢虛冒……好為國家計!”
朱由檢迅速應道,“朕早有此意!”
“若非已有決心,何必請先生上月清查京中資財,又將莊田一事,名貼上榜?”
他彎腰扶起畢自嚴,又拉著手,在眾人面前做款款深情道,“先生但為國用事,朕雖然年少,無甚才能,卻也愿為先生依靠!”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錢龍錫看著眼前這君臣相得的一幕,心頭砰砰直跳。
最后吶吶無語良久,在李標率眾喊出的“陛下圣明”中沉默下去。
于是關于賦稅一事,
朱由檢和眾臣商議,先將精力放在直隸進行整頓。
只要將直隸權貴侵吞的田土查出來,散給百姓,那直隸自然要成就一副“勃勃生機,萬物競發”之場景。
為得此景,朱由檢甚至表示“當從朕始”!
若是張彝憲他們清點皇莊查出了什么問題,朱由檢認錯改過,又有何妨?
多余的,沒有大用的莊田,給了百姓又有何妨?
他這么個皇帝的面子,可比不上老百姓碗里的一口糧食重要!
神州百姓自古以來,便是最好養的。
只要權貴給他們一點活路,一口飯吃,哪怕只能維持著“餓不死”的地步,也足夠讓百姓覺得溫暖安逸,不會生出造反的心思。
如此一來,“生民”之事,便去順水推舟,覆手可為之。
“直隸之民好安,陜西之民甚難啊!”
朱由檢卻不滿足于此,
他雖講了,元年當在直隸大搞試點,心中仍舊掛念著處處混亂的陜西。
“直隸的田分了出去,便能耕種,可陜西那邊,即便分田出去,只怕也耕種不了。”
韓一良在陜西多時,是親自下田地看過的。
他一邊看,便一邊用銀章直奏的特權,給朱由檢傳信,將陜西民情一一告知遠在京城的天子。
朱由檢看了,心中既恐且憂。
天災那么嚴重,又連續多年,只靠一些甘薯,能讓百姓活下去嗎?
一旦百姓沒有活路,他們會不會揭竿而起呢?
甘薯產量再怎么高,再怎么不挑地方,也是需要灑點點水下去的。
可陜西多地滴雨未下,如之奈何?
難道他要學古代皇帝,親自祭天禱告,求老天爺讓陜西下場雨,保佑那個地方經歷了半生磨難的百姓嗎?
袁可立見天子皺眉,便起身道,“陛下不必過度憂慮,老臣但有另外看法!”
“天下諸事,絕無獨自在外,自行運轉之道理,正如追繳賦稅、清查莊田,便可生民……既然如此,何不將陜西養不起的百姓,挪一部分,去他處求活呢?”
“春秋戰國之時,梁惠王尚知:‘河內兇,則移其民于河東,移其粟于河內’,陛下何不下令,讓陜西百姓,去他省謀生?”
“老臣可是聽聞,秦人樸質勇武,性格既憨且烈,是從軍的好來處!”
“朝廷一旦有所振作,則必然要對遼東、蒙古用兵!”
“與其到時才去招募兵馬,不如直接將秦人之中的勞壯力錄入軍中,等陜西熬過災年,其操練也足夠,上戰場可,回鄉亦可!”
“何況老臣又聞,京營虛冒甚多,正缺勇武之人從軍效力!”
“若行此事,則可兩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