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自上朝以來,便知道人越多,意見便越多,于國家大事的商議上,并無好處。
故而若逢大事,多只召見部分朝臣,開小會以決大事。
……
“諸卿就坐如次!”
待人來齊后,朱由檢便讓自己的信賴之臣在早就安排好的位子上坐下。
與上次內(nèi)閣會議相似,
座椅皆是排列擺放,正對著的前方,擺放著一塊巨大白板。
左側(cè),是上次在內(nèi)閣貼滿紙條的“大明國事圖”;右側(cè),則是放大了數(shù)倍的遼東、直隸、漠南草原并直隸地區(qū)的地圖,繪制詳細,且用朱筆圈出來了附近邊關,以及遼東同登萊之間海上諸島。
想來是陛下又要列證據(jù),宣講國情了。
有過經(jīng)驗的李標等人面色如常,只將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靜待天子訓示。
其他人未曾見過這般場面,不由好奇觀望一二,不久后便收斂神色,同樣等著天子開口。
朱由檢仍舊站立,雙手扣著革帶,沉聲說道,“再過段日子,便是崇禎元年。”
“朕欲有所作為,且初步定了些方面的事物,今日特請諸位愛卿過來商議。”
對著猜測的臣子,朱由檢轉(zhuǎn)身在白板上并排寫到:
政務、民生、軍事!
“陛下可是要實行新政?”
李標一看天子劃出的范圍如此之大,又言是“元年要務”,便出口詢問道,有些擔心天子操切,要對整個江山,進行一次上上下下的整頓。
雖然李標并不反對新政,也早有意愿,變革一潭死水的朝堂,可變法自古以來并非易事,哪能大踏步的行來?
朝廷沒有錢和人吶!
朱由檢只點點頭道,“不瞞卿家,朕的確有新政變革之意!”
轉(zhuǎn)而他又對李標含笑說道,“不過先生且安心,朕知道欲速則不達和治大國如烹小鮮的道理。”
“飯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走快了,是會摔跟頭的!”
“故而崇禎元年,朕雖要在這三大塊上著手用心,卻有更細致的安排!”
于是李標安心坐下。
朱由檢背對著大臣,又在白板并排的三行字下,各自補上細節(jié)。
如“政務”之下,以兩張紙條貼上,分別上書“考成”“實官”和“選才”。
“民生”之下,則是貼上“賦稅”“生民”“莊田”等條子。
“軍事”之下,為“民亂”并“遼東”二事。
眾臣先后看去,倒是能猜到大體狀況,知道天子之意。
李標因接手了對京官們的年底清查,成效雖豐,卻也更加了解到官場之糜爛。
六部之中,按時到值的官員都少,何況他處?
京城天子腳下尚且如此,何況地方?
故而嚴行考成,責備官員實心用事,不再清談無為,誠有必要!
至于“實官”,則是在考成官員經(jīng)歷后,對之或提拔或罷免,將萬歷朝以來因懶政而遺留下的官員缺位、抽簽選官等弊病,進行更正治療,使官員能待在合適的地方,為國效力。
這實在是一件好事!
于是李標率先開口贊同。
其他臣子也都是務實之人,多恨此前的天子懶政怠政,以至于朝廷上下,松松垮垮,全然沒有體統(tǒng)。
如今天子主動提出要嚴格管理,再興考成法,誰會反對?
即便是與會的錢龍錫,在其他人全然稱贊的情況下,也不敢亂開口。
他素來是喜歡明哲保身的。
何況再興考成,是天子提出的,到時候百官覺得約束,要發(fā)抱怨,也發(fā)不到他的頭上。
故而錢龍錫也是唯唯,將他身為東林黨魁的圓滑和自利發(fā)揮了出來。
至于“選才”,卻讓部分臣子不解。
“元年一至,陛下廣施恩德于天下,自然會有恩科,而恩科一開,便有英才來投,陛下坐等便是,何至于再生選才之憂?”
劉鴻訓拱手問道。
身為科舉考場上的得勝者,臣子們自然覺得,如今得科舉八股之制,雖有缺陷,但仍足以為國取才。
不然的話,
他們又從何而來?
何況天下人才,如鯽魚過江,天子一旦有振奮之心,何愁無人輔佐?
“朕自然不擔憂科舉選人。”
朱由檢搖了搖頭道,“科舉之制,自隋唐以來開創(chuàng),流傳至今,仍為國家掄才大典,可見實有長處。”
“八股之體,嚴格講究,規(guī)范做答,于學子寫來,也是有易處的。”
“只是這科舉考來考去,只考經(jīng)義文典,出題之人都出膩味了,何況學子?”
“朕想要更加知實務的人才,若是要聽人講圣人之書,學那大道理,朕難道自己不能去看?不能去聽?”
劉鴻訓聞言輕輕皺眉,知道天子這是在明示對科舉內(nèi)容的不滿。
自祖宗定制以來,科舉內(nèi)容無非是四書五經(jīng),翻來覆去的考了兩百多年,著實也老套了。
像他們這樣為官多年的老臣,也的確能感覺到讀書當官之間的差距——
圣人的書讀來可以,
拿來做卻著實艱難。
可人若是不學圣人之言行,又如何追圣往之,扶天地之正氣,揚世間之道德?
何況定下科舉范圍的,乃是太祖高皇帝。
天子要想改,首當其沖的便是“祖制”,其次才是天下間皓首窮經(jīng)數(shù)十年,已然無法回頭再研究其他學問的士人。
劉鴻訓想要勸諫天子不必如此多思,卻不知如何開口。
約莫他內(nèi)心深處,也是希望后繼之人,能是處處都懂,樣樣皆會的人才吧。
只死讀書,讀死書,養(yǎng)出來的多是東林黨那般的人物。
好在朱由檢并未強硬表態(tài)。
同安撫李標的話一樣,他對劉鴻訓說道,“崇禎元年,不會大動干戈,劉先生且放寬心。”
“明年的恩科,照例舉行,朕只管殿試出題。”
“只是科考終究不能將天下人才全然網(wǎng)羅入手,朕又不愿見滄海遺珠,故而想在科考之外,再設制科,選取一些擅長算學、研發(fā)、匠造之人才。”
所為“制科”,是指在正常科舉考試之外,因皇帝需些特殊人才,故而臨時開設的特殊科考。
制科非常選,必待皇帝下詔才舉行,具體科目和舉罷時間均不固定,屢有變動,故而不成定制。
唐時制科甚盛,至宋代,貢舉大為發(fā)展,而制科則趨于衰微,乃至于到了大明朝,數(shù)百年間,從未開設過制科。
朱由檢初生此念頭時,還在琢磨,該如何說服臣子,讓他們接受自己這打破常規(guī)的一手。
誰知道翻閱典籍,才知道自己所擔憂的“科考不足之處”,已然為古人所察覺,并以制科補全。
大明朝雖從未有過制科,可也沒有相關約束,祖制再如何,也沒提到不準子孫開制科的。
加上前朝的確有過這般例子,有“托古”之名,故而朱由檢講來時,口氣慎重,目光篤定。
眾臣聽了,有些不以為然,有些暗中排斥,有些則是滿心贊同。
譬如徐光啟,
他對天子提出要重視算學不久,天子便拿出制科,要為算學揚名,如何不讓他激動?
徐光啟當即附和!
畢自嚴、袁可立等老臣都是經(jīng)歷過地方實務的,也清楚算學之便利,只沉吟一二,便也認同點頭。
再過一會,李標等崇尚實事之人也拱手稱贊天子的愛才之心。
如此一來,同意的人數(shù)已然有了一半,哪怕有人擔心這大明朝的首例制科會引起波動,不愿天子行此超常之舉,也無話可否了。
畢竟今日開參與會議的,都是朱由檢在意的臣子,給自己湊起來的班底。
他們既重視實際治國之效用,也愿意逢迎天子之心意。
哪怕有異議,也不會像在朝堂上時胡亂開口,一言不合便彈劾對方。
只要天子的確有理,又有多人贊同,此事便通過了!
朱由檢由此也感受到“大事開小會”的好處。
不用與人浪費口舌做爭辯,聽一些亂七八糟的人提出亂七八糟的意見,著實松快!
如此,
崇禎元年要做的政務大體預備,只等實際操作之時,再行縫補增添。
至于“民生”部分,朱由檢則是請畢自嚴起身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