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至第二日,朱由檢登基之時。
魏忠賢前來窺探朱由檢蹤跡,卻見一夜之間,安排在這殿內為大行皇帝守靈的宮人太監,各個神態端莊,積極主動的服侍在新帝身側。
等到為朱由檢穿扮完畢,他們還主動下跪,呼喊“拜見皇爺”,并且山呼萬歲。
朱由檢仍舊坦然受之。
魏忠賢看的瞠目結舌,心想這殿里宮人是著了什么魔,一夜之間,看上去竟對著朱由檢如此忠心!
至于吉時,
朱由檢在眾人拱衛下,來到建極殿,舉行登基儀式,卻見兩班文武大臣,仍未就列,禮部堂上官、侍班史官、導駕科員、殿班御史一行人等,神色匆忙。
“為何如此?”
“難道沒有定下儀軌嗎?”
朱由檢招來禮部人員問道,言語之間并沒有厲色。
只是他語音洪亮,中氣十足,咬字談吐之間,讓禮部官員忍不住心生膽顫。
“回稟陛下,臣等未能熟悉三大殿之情況,故而匆忙,請陛下責罰!”
宮中三大殿,從萬歷二十五年遭災以來,直到天啟七年八月二十日才修復完畢。
四天后就舉行登極大典,令鴻臚寺官員茫然不知所措,因此儀式搞得匆忙凌亂。
“原來如此!”
原本面無表情的朱由檢這才開顏一笑,讓這問答官退下。
好在一見新天子已著冠冕到來,眾臣到底是急切著找好了位置站立,不再使得建極殿內亂亂哄哄的。
這時,奉遣南郊的魏忠賢之侄魏良卿正好返回稟報祭天情況,直說今日天朗氣清,是吉兆。
朱由檢揮手遣退此人,目視眾臣朗聲回答:“朕知道了!”
隨即他又宣布:百官免賀免宣表。
在一行人等擁護下,朱由檢從建極殿經過中極殿來到皇極殿。
侍班官兩旁面駕一躬,侍立于簾下,簾子卷起,朱由檢從中徑登上九級寶座,接受起了群臣朝拜。
由此,
朱由檢正式登基為大明第十六位君主,定年號為“崇禎”,號為崇禎天子。
奉天承運,
統治大明!
…………
“何人知史?”
登基后的第二天,
朱由檢便于乾清宮召齊了司禮監眾多太監,對他們問道。
他自認為失憶太多,于治國不利,但若只從文官口中得知,又怕被人趁機塞入一些私貨,故而寧可選宮中識文知事之中官。
司禮監眾人皆立于帝前,無人做答。
畢竟天子要求的,不是簡單的識文斷字,而是“通史”。
這已然超出了太監們的正常知識水平。
唯在一陣沉默后,才有一立于后方的太監出列答道,“老奴略知一二。”
朱由檢點他回話,“你姓甚名誰?”
那人道,“老奴劉若愚,萬歷二十九年入宮,現任內直房經管文書。”
“那就由你先來為朕講說!”
朱由檢揮手,讓多余的人退下,又令劉若愚落座。
“既然為朕講史,當算朕的先生?!?
“請坐,吃茶!”
朱由檢神色和藹的對劉若愚說道,眉目間坦坦蕩蕩,不似故作親熱。
劉若愚被皇帝如此稱呼對待,愣了一愣,轉而眼眶微紅,小心坐下。
“陛下想知哪朝故事?”
“老奴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朱由檢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坦誠笑道,“朕記憶全無,腦袋空空……先生就從本朝開國講起吧!”
由于本朝開國至今,已有二百余年,事物之多,非一人一日可以講完。
朱由檢便讓劉若愚從“軍、政、民生”三方入手,簡要概述,不必摻雜個人見解。
于是劉若愚雙手置于膝上,微微低頭,將大明朝自太祖以來大事,一一為朱由檢告知。
而朱由檢也的確是個態度端正的學生。
他安靜聽劉若愚述說過去的故事,只在一任舊帝換新皇時,才對前任帝王發表一兩句感慨。
當朱由檢得知太祖之事時,拊掌大嘆道,“真英雄也,我輩當仿效之!”
當劉若愚講到成祖時,朱由檢也不覺其靖難有何不對,也贊嘆道,“五征漠北,亦英雄也?!?
輪到仁宣之治時,朱由檢只是略做贊嘆,卻不忍搖頭道,“興文匽武,于國不祥;宣廟早逝,恐要生亂?!?
果不其然,
劉若愚講到了英宗親征瓦剌,卻兵敗被俘之事。
朱由檢早在聽到英宗年少,唯宦官王振所從時,便皺起了眉頭,等到聞此消息,當即拍案而起。
“昏君!”
“庸君!”
“無能!”
“國朝煌煌之勢,斷于其手矣!”
即至景帝,朱由檢才勉強平復下心情,繼續安靜聽講。
只是輪到英宗奪門之變復位,且貶景帝殺于謙廢功臣,治理出荊襄之地百萬流民時,又忍不住怒斥道,“遭逢大變,本色不改,真是廢物!”
劉若愚只低頭不語,靜待天子罵完。
殿內不多的宮人,也只當自己聽不見這不孝之語。
隨后再有憲宗、孝宗、武宗等朝,直到天啟。
朱由檢越聽到后面,越是拍案叫罵,尤為痛惜大明朝的“蒸蒸日下”。
“這么一看,國家社稷到了朕這一代,似有傾覆之象啊!”
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感慨萬千。
劉若愚起身小心勸道,“陛下雄姿英發,必使我大明一掃頹唐,再造盛世?!?
朱由檢輕輕搖頭,“何其難也!”
“罷了,不說這煩心事!”
朱由檢聽劉若愚簡明扼要的講述了一番國朝史,對這太監的才能大生好感,便問他道,“朕看你對國史侃侃而談,是有才學的,怎么只在內直房管理文書?”
劉若愚只是沉默一瞬,隨即跪地叩首,落淚道,“老奴本名劉時敏,因惹魏忠賢、李永貞不快,故而被放置內直房?!?
“老奴不愿與之同流合污,卻無力抗爭,便改名若愚以自警?!?
又是魏忠賢?
朱由檢第三次聽到這人名字,不由挑眉,隨即又想起自英宗以來,多起宦官干政之事,與太祖祖訓相抵觸,頓時心生不滿。
這太監聽話有能力便罷了,既然非自己調教出來且無能害民,還留著做甚!
魏忠賢,
留不得!
“既然你是懷才不遇,那日后就隨侍在朕身邊,做朕的講史先生吧?!?
“今日已遲,明日再繼續!”
朱由檢將劉若愚虛扶起身,安慰他道。
本就文人心性的劉若愚得天子呼為“先生”,又為其攙扶,只覺自己是遇了明主,受了天子知遇之恩。
于是他抹淚答道,“老奴愿為陛下效死!”
朱由檢卻不愿聽這種死不死的。
他的確需要人手為之做事,但不是去要人性命的。
“好生做事,朕自保你富貴,何用你犧牲性命?”
“朕看你不得志多年,似有郁氣結心,這段時日也要好好休息。”
朱由檢又賞賜了劉若愚一些調養身體的藥物,輕撫他的背部道。
劉若愚哭的更加厲害,愈發對新君死心塌地。
朱由檢等他哭得盡興后,方才道,“天色已晚,朕正要用膳,你且隨之吧?!?
劉若愚差點又要抽泣。
朱由檢傳膳布食,在旁邊設一小桌,讓劉若愚使用。
“宮內之人,多吃哪些東西?”
朱由檢看著自己桌前精致的菜肴,忽然問劉若愚道。
“多食常見菜疏,節時可見些葷腥?!?
朱由檢輕微頷首,又問道,“造價幾何?”
“皆由宮中支出,大體宮外幾文錢可以吃得。”
那就是水平較低了。
“大撒幣”過幾次的朱由檢并非是傻的,以為自己這個王爺能隨意撒金瓜子,便當世間人人富有,說出“何不食肉糜”之類的荒唐話。
他落水醒來之初,也稍微了解過當今吃食一二。
“如魏忠賢者,又吃什么?”
劉若愚答道,“魏忠賢性貪饕善飲啖,尤好啖犬肉?!?
朱由檢心道,“狗食狗也!”
劉若愚又說了些目前宮中大太監們的飲食狀況,“宦官請善烹調內官烹制食物,煤火烈焰,爆炒煎炸,并且互相請召其他宦官來做客?!?
至于其飲食所需香油、甜醬、豆豉、醬油等種種雜料,都不惜重價從宮外置辦。
朱由檢隨即冷笑道,“論吃,朕倒不如他們。”
既然能和巡護太監一同用食,朱由檢本身是不挑剔的。
熱食可,冷食也可。
好吃可,難吃也可。
“由小見大,想來宮中飯食之支出,是逃不過這些人盤剝的?!?
朱由檢拿起一個雞蛋,自己剝開,仔細的吃到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