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做時代的旅行者
接受《羊城晚報》采訪時,被問:“為什么你總是說‘做時代的旅行者’?”
這真是個直接又關鍵的問題!
旅行者不是旅游者,不是游山玩水的旁觀者。旅行者是人類的觀察者,走過陰晴風雨,遍閱人間悲欣,既在其中,又在其外。從不糾結于現世得失,將生命當作一次山重水復的旅程,將隱藏在視覺深處的萬千氣象告訴四面八方。
中國的今天,是旅行者的黃金時代。短短四十來年,從爺爺奶奶的農業社會急速跨入父母一代的工業社會,而年輕的九〇后、〇〇后在新的科技浪潮中,快步踏入后工業社會的大門。豐富多彩的文明變遷,讓當下的中國人穿行在文化的魔幻疊層中,每一個空間都像轉動的萬花筒,天天都有新畫面。在這樣的社會大轉型里,旅行者最幸福,從最原始到最現代,每一天都生活在意料之外。
當一個旅行者實在不容易,其中最難的是“行”。行是發現,行是閱讀,行是實踐,行是創造,正如明朝后期大臣、書畫家董其昌所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跑到一個網紅的地方,吃一頓,拍一通,跳一陣,這當然很歡暢,但這只是旅游,卻沒有旅行的縱深感。其實每個人的一生都面臨著兩個選擇:是做一個簡單快樂的旅游者,還是深切幸福的旅行者?選擇因人而異,但我還是寧愿做一個艱辛跋涉的旅行者。
剛剛過去的春節里,我去了云南省石林縣的阿著底村。這兒居住的都是彝族撒尼人。撒尼愛情故事里的女主人公阿詩瑪,據說就出生于阿著底。撒尼人是從哪里來的?史料上說,一千多年前他們從中亞長途跋涉遷徙到青藏高原,后又輾轉到更適合農耕的云南,定居下來。這聽上去很像一個神話,但走在村里,忽然發現有的鄉民的臉型凸凹明顯,五官真的有些像古代中東人。經過一戶大院門口,稍一張望,里面的兩位五六十歲的女人笑著迎上來,一定要請我進去坐坐。我正想和這里的村民聊聊天,就毫不客氣地走進去,坐在熱氣騰騰的火盆旁。火盆上方三米長的繩子上掛著肥嘟嘟的腌豬肉,看樣子半年都吃不完。兩位女房主倒熱茶,端出瓜子糖果,一個勁兒地勸吃,淳樸的民風暖透了心頭。和她們聊起來,得知這個村前幾年興起民族刺繡,帶火了文化經濟,很多人來旅游,日子大變樣了。這個村原來叫“阿朵底”,村里的漂亮姑娘比別的村多,于是干脆把村名改成阿詩瑪的故鄉“阿著底”,這一下就更有愛情的詩意了。
阿著底不僅刺繡名聲遠揚,農家菜也是一絕。在村子的文化中心旁邊找了一家餐館,十來個人坐了一圈,先喝當地農民自釀的米酒,香醇沁人,還沒開吃就心醉了。餐館的女主人穿著鮮艷的撒尼服裝,唱了三首民歌,調子又高又亮。她唱完一首,就和大家喝一杯,面不改色。唱完她說,餐館的規矩,是來到這里隨便吃,菜飯都不限量,吃完盡管加。這倒是第一次遇上,看著滿桌色香味俱佳的菜肴,這樣的吃法是多么盡興啊!大家毫無顧忌地吃起來,紛紛說味道香醇,山里人的食材,都來自原生態,城市根本沒法比。
阿著底是個小村,有三百五十多人,山地一千多畝。沒旅行到這里,根本不會想到,有這樣一群人從遙遠的中亞來到這山巒起伏的地方,一代代繁衍,至今仍有游牧民族豪爽好客的傳統。世界上的每一個地方,細細地體會,都埋藏著歷史縱橫交錯的印記,也流動著美好人性的熱量。廣袤的中國大地,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美麗深藏?也許不用走遠,只要換一種旅行者的眼光,我們每個人的身邊,都會有無窮的發現!
這就是旅行者的欣慰吧?

2012年9月15日攝于四川紅石灘
人生最好的風景往往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