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坐在平穩行駛的出租車上，陳樂的心緒終于慢慢平復下來。

之前的幾個小時，他真是難受的不行，他甚至感覺自己的神經末梢全都裸露在體外，渾身上下又麻又燥，極度敏感，現在，他總算是恢復了正常。

也可以思考一下了。

雖然……

一切都已經變得很不樂觀，一切都在朝壞的方向發展，他也感覺到了很久沒有感受過的疲憊和倦意，但，思考還是要思考的。

就如他過去的每一次失敗一樣。

回到幾個小時前。

其實。

他當時走向那輛車的時候，也并不是完全沒有理智的。

雖然處于極端憤怒，但他內心深處對之后的事情發展有個大概的判斷，和心理預期。

比如他不打算控制自己的憤怒，所以當時已經預料到了，自己會把那個司機打死。

而那之后，他預設自己最有可能的兩種結果是：

第一、被法律制裁。

因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是在發泄而已，那既然已經做出了比較過激的沖動行為，和帶來了不好的結果，自然應該受到懲罰的。

恩，前世那句“一切交給法律來制裁”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他的三觀也深受影響。

所以，他當時的表層想法的確就是——老子今天拼了命也得把你殺了，給被撞死的那些人出氣！事后不管怎么判決，今天我爽了就行！

那第二個呢？

是被內世界“制裁”。

就如他當時所想，那個狀若瘋癲的司機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就算不是內世界的，行事這么瘋狂，也肯定與內世界脫不了干系。

搞不好對方家里人有內世界的。

那，陳樂一個普通人，殺了一個和內世界有關系的人，豈不相當于捅了蜂窩啊？

跟那個司機有關系的人，肯定不會放過他吧？

那他豈不就成功搭上內世界了？白巧巧不得回來哭著對他認錯？

結果……

都沒有！

這才是他無法保持冷靜的根本原因——落差太大了……

是的。

落差。

想象一下，他在這場事故中，本就受到了足夠大的刺激。

先是親眼看著慘烈悲劇發生，又在憤怒之下親手宰了那個闖禍的人。

這已經足夠炸裂了。

結果，還沒等他自爆，有人輕飄飄的問了他一句“你怎么還不跑”……

這直接打破了他的所有預期和設想，并把他引入了另一條，細思極恐的路上！

這還讓他怎么保持冷靜呢？

陳樂記得。

當時問他那句話的人也是個警察，模樣平平記不清了。

對方，是用一種非常疑惑自然的語氣在問他。

當時是直接給他問懵了。

而在他聽到問題后沒反應過來愣神的功夫，其他人已經圍了過來，控制住他給他檢查身體什么的。

接著經歷一系列的流程，等他再來到警局，已經完全記不清對方模樣了。

不過那人是誰其實不重要，重要的還是這句話。

加上那警察極其自然的語氣，他是越想越害怕！

他為什么對這句話這么在意呢？

因為，這句話至少代表了三種含義。

首先，比較符合正常人思維比較容易理解的是：“我知道你是罪犯，但我很疑惑，你犯了事怎么還不跑，在等我們來抓你么？”

但這個不符合場景，可以直接pass掉。

因為這里有內世界。

所以，在有著“內世界”這個概念的前提下，這句話的第二種含義則是：

“你……是內世界的吧？是剛加入進去的？我一看你就是個菜鳥，萌新，別人殺完人直接就跑了，你竟然不跑？我們還特意給你留了那么多時間……哎，行吧，你先去處理傷口，我們開會研究一下怎么處理。”

陳樂一開始覺得，對方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還覺得有點搞笑。

因為之前他也在白巧巧那了解過嘛，內世界和政治構成有不少重合，那，互相知悉，互相合作，也是正常的吧？

就像一些小說里，什么特殊部門，有關部門、龍組之類，對他們最接近的，不正是治安體系里的人嗎？

可是，可是……

在之后的幾個小時，這個猜測也被pass掉了。

周圍人平淡漠然的反應，還有種種輕飄飄的處理，還有，陳樂不斷試探而反饋而來的結果……

都在轉向第三種，也是最領陳樂擔憂，也最可怕的一種猜測——

信息壟斷！

想一想，如果那名警察當時的意思其實是：

“好奇怪……以往這種事發生后，我們大概打掃一下就行，也不必追究肇事者，或者涉事的任何人，跑了才是正常的，因為不歸我們管……可你……為什么還不跑？這讓我們怎么處理啊，我們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額，內世界？那是什么？”

如果是這樣呢？

那就代表著，內世界，在用巨大的信息差，圈養著所有普通人……是的，之前說普通人是圍欄里的羊，根本就不是比喻！

這么說吧。

他首先知曉，內世界，這個概念，對普通人來說確實是聞所未聞的。

但其影響，又確實存在著。

過去，他感受到的只有日常生活中，他人的冷漠和疏離，但現在，他感覺到了病態。

從白巧巧那得來的上帝視角看，內世界是一個危機四伏，充滿血腥與殺戮的黑暗世界。

但又高高在上。

而當里面的人不小心做出了什么大事，或者出現什么特殊情況，切實的波及到了平凡世界的人時，所有人對其態度只當是“意外事故”，傷就傷，死就死，反正會有人處理。

就比如……

白巧巧說，當初殺掉他家人時引發了火災，害死了很多人，但后來，她卻成功逃脫，一點事都沒有。

警察也沒查到她頭上。

是的，雖然她自身會躲，會隱藏起來，但警察官方，怎么可能玩不過她一個二十歲的女大學生？

陳樂當時想的是，她有“上家”，有人幫她擦屁股，所以她才沒事的。

但她殺完人之后，那上家不見了啊？

她那個時候，應該處于最弱小，最無助的時候，既沒人幫她收尾，又沒有合作的人幫她處理麻煩，所以，她光憑自己一個人，怎么安然無恙的活到現在的？

答案是，普通人根本就不會在乎，不會管，因為他們以為會有人管。

實際上呢？根本沒人管，她只是成了內世界的一員，把自己隱藏起來而已。

所以說……

之前陳樂的判斷是，是內世界的存在本身，導致了，一代又一代的傳承教育影響著人們普遍有“君子不救”、“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思想，以及“如非必要，否則堅決不多管閑事，只要顧好自己”的本能。

而現在，他的判斷是，是內世界故意把人們“養”成這個樣子的，因為這樣就方面他們永遠掌控世界！

這樣就……

太可怕了。

這代表內世界里很可能有超恐怖的存在，一個，或者一群，他們有著超越時代的眼界和格局，并且……他們是惡意的。

也就解釋了，為什么他總是無法走入任何人的內心，以及，白巧巧為什么理解不了他說“給那些人贖罪”時的心情。

因為，所有人都被洗腦了！

所以……

這還能怨他在警局不冷靜嗎？

這tm讓他怎么冷靜？

之前他只覺得自己是一個在羊圈里藏著的人，只要找機會跑到叢林，就可以拿著槍到處獵殺……

而現在，他覺得自己和其他羊沒什么兩樣，甚至相比起周圍的羊，他搞不好只是個小白鼠，系統說不定都是內世界搞來實驗的，沒準有人一直在暗中觀察他呢……

“草！真該死啊……”

想到這，陳樂終于忍不住咬牙低罵了一聲。

之前因為白巧巧離開而變得郁悶的心情，現在更加郁悶煩躁了。

他，感覺自己，真有點走投無路了……

然而，就在這時。

【叮！】

系統的提示音響起。

同一時間，司機略帶關切的詢問響起：“咋了？爺們，心情不好啊？”

【選擇一：問問司機聽沒聽過內世界？完成獎勵200000元】

【選擇二：和司機講述自己的悲慘經歷，說自己身懷重病，需要好心人求助，讓他幫忙宣傳轉告一下。完成獎勵500000元】

【選擇三：殺死司機。完成獎勵1000000元】

【完成選擇可根據難度獲得特殊獎勵1—3份，未完成選擇獲得隨機病癥懲罰一小時。】

“我……？”

眼前突然出現的選擇讓陳樂先是一愣，但當他看清楚眼前的選項，又了看司機后，他眼前突然一亮！

“哎我真是廢物……這些年被打擊太多了，搞的都沒自信了……說什么走投無路，這不就是辦法嗎？”

他有些興奮，又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拍了下自己的腦袋。

“……？”

一旁司機詫異，看他神神叨叨，不由得問道：“小伙子，你沒事吧？你搞的我心里發毛呢……你是不是受了什么打擊心情不好啊？要不你跟我講講？”

“并沒有。”陳樂神色莫名，看著司機問：“師傅，你聽說過內世界嗎？”

“啊？”司機一臉疑惑：“什么內世界？那玩意是啥？小說？”

陳樂搖頭：“沒事了。”

他已經收到任務完成的提示。

“你這……”

司機一臉莫名奇妙的，緩緩把車停在了路邊。

終點到了。

恩，這也是陳樂選第一個任務的原因之一吧。

終點到了，沒時間給他選其他的了。

除此之外，還有人性、道德、責任心、自尊心。

還有最關鍵的是，他已經知道這三個選項內容帶給他的啟發了，那就是他最好的獎勵。

所以他這次沒必要為了利益選擇第二、第三個選項，選第一個立刻結束就好了。

“……”

陳樂琢磨著這些事情，下意識掏出手機準備付錢，但緊接著他想自己有現金，于是他就掏出……

“我草我錢呢？”

他睜大了眼睛。

他突然想起，在廣場時，在他被車撞之前，他把剛取的一兜子錢扔在了身后，但……這錢，沒有人說還給他嗎？

還是沒人發現？

“爺們，怎么了？沒帶錢？沒事，我不說不要你車費嗎。”

司機笑呵呵的揮了揮手。

“……”

陳樂復雜的看了他一眼：“行，謝了。”

然后打開車門就走了。

嗡——

出租車再次如風一樣離開。

陳樂站在原地，雙眼微瞇。

“錢……要是真的沒了，可就有意思了……錢本身不重要，但如果是我想的那樣，也許可以追查一下，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如此，他呢喃著，邁步走向飯店。

然后是……剛剛三個選項帶給他的啟發。

怎樣對付內世界的啟發。

第一個，【問司機聽沒聽過內世界】，是說他可以在現實或網絡上大肆宣揚內世界的存在，不關其他人相不相信、結果如何，都一定會對內世界帶來影響。

但這個有風險。

他現在實力嚴重不足。

這不是說他能打就行的，而是說他的人脈和資源不足，本來滿打滿算用得上的就一個白巧巧，還tm跑了。

而這樣一來，他一旦這么做了，內世界可能會用出人意料的方式搞死他，甚至可能牽連到很多無辜的人。

第二個，讓他和司機賣慘。

是說他可以直接把自己偽裝成誘餌，先加入內世界潛伏起來，扮豬，慢慢發育。

白巧巧是怎么進入內世界的？

據她所說，她是被一只狼引誘著進入的，目的是吃掉她，或者讓她騙更多的羊給對方吃。

為什么要用這個比喻呢？

也許，這很大程度上說明了，內世界的野獸需要進食，他們總會想辦法吃羊。

所以，他之前以為的，網絡上沒有求助信息并不是真的沒有，而是，他們剛剛發出求助，就被野獸發現，捕捉、然后騙了出去，被吃掉了。

那，陳樂完全可以也裝成誘餌，釣到內世界的人，然后加入內世界。

但是……

這個也有風險。

因為他剛剛還猜測，他的系統，那些選項，搞不好是放在他身上的某種實驗，他搞不好是個被觀察著的小白鼠……

萬一真的是，他還裝誘餌加入內世界，豈不是明牌在和人打斗地主？

自己還不知道。

還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

那就太生草了。

所以他也不能選這個。

而第三個……

最簡單。

也最難。

他不是剛剛成了“見義勇為”的英雄嗎？是因為他殺了一個該殺的人。

那他要是殺一個不該殺的呢？

在大庭廣眾下殺個普通人，他恐怕能直接從“英雄”轉變成“惡魔”了。

就算往變態了說，他哪怕殺個無辜的人周圍都沒反應，那他殺十個，百個呢？

總會有的。

他怎么都要受到懲罰，無論是司法官方的，還是內世界的。

而他又在大庭廣眾之下。

那這樣，他就能憑自己的影響力，把司法的充耳不聞和內世界的勾當大程度暴露出來。

那，如果他把握好了那個度，讓司法體系又拿他沒辦法呢？

那壓力肯定就會給到內世界上……

換種說法，這個辦法并不局限于殺人。

更多的是在提醒他，他只要做出足夠瘋狂、足夠引人注目的事，遲早會把現有的社會體系，和內世界那些潛移默化的東西，搞得一團糟。

從而達到真正“攻略世界”的目的！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實力問題，他不能在此之前被人莫名其妙的搞死……

“那么，總的來說……”

陳樂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飯店門口：“只要在一定限度內，活躍在大眾視野，并如之前那樣做出足夠煞筆的大事情，就算找不到內世界的人，也可以為他們帶來足夠的麻煩……這也許才是系統最正確的使用方向啊……”

他嘀咕著，推開門。

“歡迎光臨！先生，您幾位啊？”

這時有服務生來迎接。

陳樂看了他一眼：“我找人。”

服務生笑著：“好的先生，您里邊請。”

“恩。”陳樂點頭朝飯店內部走去，但剛走沒幾步，他又停下了。

“先生？”年輕稚嫩長相清秀的男服務員疑惑問：“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嗎？”

“……”

陳樂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然后突然伸手，拉著他的脖領子，朝他的臉上親了一口。

“……？？”

“？？？？”

“啊！！”

男服務員驚恐大叫。

陳樂皺著眉，拍了拍他的臉：“別吵，一會兒給你小費。”

然后，陳樂松開他的脖領子，轉身。

“……”

他有那么一瞬間的窘迫。

飯店規模還算大，此時大廳有好幾桌，放眼看去幾十人是有的，除此之外還有來往忙碌的其他服務員。

這些人此刻都是睜大眼睛看著他。

“……”

“……”

陳樂轉頭看了看，那男服務員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似的，欲哭無淚，抱著胸口在那站著，對比起來，陳樂感覺自己心中罪惡感爆棚。

這要是性別一換，豈不是幾盤菜已經糊臉上了？

可惜……

他看準的就是服務員是男的，不然他還不這么做呢。

又沒有任務選擇去限制他，他肯定選擇麻煩最小的來。

“……”

大廳的氣氛又是詭異了一會兒，陳樂吼：“看什么看！吃你們的飯！”

說著就朝內部包廂區域走去。

只剩下一張臉憋的通紅的男服務員，站在原地，欲哭無淚的看著陳樂走進飯店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