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
崔紅妝吃力的搬動尸體,里面有爺爺的,父親的,母親的,還有鄉親們的。
需要一個個扒著尋找。
金軍待在洛陽鄭州不走,徹底斷絕周邊生民的活路,很多百姓在逃往嵩山的途中被殘忍的殺死,運氣好的被驅趕至洛陽。
果然,逃到山上之后,或許因為佛門勝地,或許因為金軍首領信佛,金軍退去。
那個時候家人還有村里人還活著,萬萬沒想到,人餓到一定地步之后,居然什么事兒都能做得出來。
這其中摻雜了毫無人性的盜匪之后,情況變得更慘烈。
“阿姊,姆媽怎么了?”
幼小的弟弟坐在地上,兩只腳心貼在一起,看著姐姐在人群里尋找什么,好奇的詢問。
崔紅妝心中悲戚,卻帶著笑顏,“阿爺姆媽爹爹都睡著了,他們要我們先走,去別的地方要點飯,等秋天秋收了,我們再回來,那個時候地里的莊稼都熟了,我們就有吃的了。”
弟弟的小臉唰的慘白,烏溜溜的黑眼珠立馬蕩出水痕,哭的速度比金軍射出的箭還快。
如果是以前,崔紅妝會立刻過來哄他,可惜現在不行了,她知道靠哄騙是變不出爺爺爹爹的。
待會兒等他睡著,把家人都埋了,然后背著他離開,鬧兩天……就不鬧了。
這時尸體堆里傳來微弱的呻吟,然后是,“水,水……水。”
崔紅妝大喜過望,在尸體堆里翻找,果然找到一個氣息奄奄的男人,掀開拂面發跡,仔細辨認,居然是鄰村的癩痢叔。
癩痢可不是好名字,父親時常告誡自己,要離這人遠些,哪怕你常年習武也不行。
村里有個老僧,見崔紅妝體格奇異,是個練武的好苗子,九歲那年才開始練武,如今已經十九了。
因為體格,因為練武,崔紅妝至今未婚……
癩痢叔這樣的,我能打十個。
崔紅妝在心里說。
逃亡的路上,她用飛石射下來四個金兵,死沒死不知道,大概是好不了,飛馬跌落,后面還有馬。
這算是殺過人了吧?
可是她心里沒有一點不適,反而很歡快。
老僧說過,她是天生的將種。
將種是什么,她不知道,大概是帶兵的吧,如果早知道有今天,她一定去參軍,或者落草當山大王,那樣……家人可能就不會慘死了吧。
當時是夜間,鄉民與鄉民互相踐踏,挑起混亂的土匪在混亂中廝殺。
崔紅妝只能背著弟弟爬到樹上,等天亮。
天亮了……
不想了,崔紅妝搖晃腦袋,好像立刻就把揪心的疼痛晃沒了,開始在人群里翻找,水,食物,衣服,看到這三樣,立刻收攏,有了這些,他們才能活的更久。
這年頭可亂的很,村村結寨自保,鄉里還有團練,不然昨晚就被土匪得手了。
如今卻是……
狗癩痢喝了兩口水,又兩口,當他有能力看到崔紅妝的時候,兩只眼睛煥發了一絲神采。
“不要去寺廟,寺里已經關了山門,等仗打完了才會開,我這里有個好去處,保證能讓你活下來,但是你得帶著我。”
“還有我弟弟。”
狗癩痢撇撇嘴。
如果只剩她一個人就好了。
崔紅妝心里想,這世道這么亂,老鄉和家人都沒了,難得有一個鄉民,相互扶持活下去也是好的。
卻沒想到,一路上差點沒給他折騰死,本來就要背著弟弟,是不是還要哄著,不讓他找爹爹,這邊還有一個癩痢叔,不是累了就是嚷著渾身難受,又要這又要那,還要自己給他捶背按肩。
崔紅妝差點失手鯊了他。
夜行曉宿,如此折騰了大半個月,狗癩痢終于指點著崔紅妝來到……龍亭區。
說實話,沒有狗癩痢,崔紅妝還真未必能找到這里,就算知道這個地方,她也未必能來得了。
方向感和地圖,都是事兒。
這是狗癩痢的特別之處。
龍亭區周邊已經設卡,這個方向正是銀眼張用。
嵩山上都沒吃的了,加上盜匪混入其中,所以才發生慘劇。不過那么多人都死了,還是會有好東西遺留下來的。
銀眼張用一眼就看出狗癩痢身上有好東西,另外一個背著男孩的女子應該也有不少。
“你們兩個,去把那個瘸子帶過來。”
張用指了指狗癩痢,他當然不能親自去關卡,能過來看看就不錯了,涼亭還得用草席子遮風,亭子里是躺椅、小火爐、烈酒、各種吃食。
還別說,自打加入龍亭區,別的不敢說,吃喝方面,都是市面上見不到的好東西。
可是,為什么還要貪圖別人的可能的寶貝呢?
只是有可能而已。
本性。
很快,兩大一小就被帶過來了,狗癩痢面帶懼色,崔紅妝卻怡然不懼,手里提著一支短棍,后背背著弟弟,肩上披著包裹,兩腳分開與肩同寬,身子稍前傾腳后跟微微離地,十根腳趾狠狠的抓在地上。
老僧在這里的話,一眼就能看出,她在蓄勢,一動則如脫兔,卻還能力發千鈞。
女孩子在外面要保護好自己,這是姆媽說的,雖然爹爹說,“……不是狗癩痢那樣的,一般沒事。”
真是一言難盡。
張用打不過李成是真,不過好歹統兵萬余,而且時間超過四年。
如何能半點眼力沒有。
只是他不信這個女孩能怎樣罷了。
雖然你不是緊張害怕。
而且越是這樣,越發激起他的某些心思,“去搜身,看看有沒有來往信件,是不是金人奸細。”
兩名親兵撇撇嘴,他們還不知道自家將軍啥德行,搜什么身,直接就要過去拽包裹。
狗癩痢那邊已經慌神了,緊拽著包裹不放,要財不要命了簡直。
就在電火光石間,崔紅妝竄了出去,方向正是未著甲的張用。
為什么不著甲?
金軍跟咱正販賣人口呢,東京城是咱自己人,防備誰?
黃河以南這塊地盤,龍亭區已經可以稱王稱霸了,這是張用之前所沒想到的。
不過他提前看穿崔紅妝不對勁兒,雖然沒有蓄勢,但是類似王善那晚在萬歲山的反應還是有的,只見他一腳踢翻小火爐,一個翻身打滾已經來到另外兩名親兵身后,短兵刀赫然已經到手。
這些動作兔起鶻落快速異常,未免有些自得,然后好整以暇的要看笑話。
他沒著甲不假,可是親兵著甲了,腰刀也抽了出來,另一面,搜身那名親兵也拿下狗癩痢,刀就擱在脖頸上,正要大喊住手否則我殺了他。
不想崔紅妝向右一個虛晃,隨后一躍而起,摁著一個親兵的肩膀一個側空翻。
落地后已經站在張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