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急召父親入宮,不知所為何事。”兩人起身回府。
“母親,母親!”穆玄清邊喊邊入正廳。
“喊什么?”一位華貴的婦人端坐于正廳八仙桌旁太師椅上,聲音不緊不慢,沉穩有力,“你娘還沒死呢!你的性子也該放穩重些!整日里冒冒失失成何體統?”
“是、是、是,兒子知道錯了。”穆玄清低下頭不敢言語。從小到大,對于這位母親,他是極怕的。就連父親都怕她三分。想當年,她可是提著刀,追了父親八條街的女人。大朝有規定,若是新婚燕爾,夫者可與妻子共度一月方需返回軍營。而這位宣威大將軍,剛成婚第二天竟然要拋下妻子,主動請纓去守邊關。母親娘家那邊也坐不住了,打發人來要說法。最后還是祖父親自上門去母親娘家寬慰方才平息此事。不過也并非壞事,為了宣威將軍的家庭和諧,自此以后,大朝國主再也沒讓父親去過邊關,而是同鎮國大將軍-郭洋,一起鎮守上都到如今。
“母親,陛下召父親入宮,究竟所為何事啊?”說話的是穆玄濱。
“是冼州。屠龍軍突然襲城,你父親此刻正集結兵馬,籌備糧草事宜,準備與冼州軍合圍。”
冼州,為江州的門戶。一旦冼州失守,則江州不保。江州不保,則上都危矣。穆玄濱敢保證,這絕對又是那位賈大用的主意。只是有一點很奇怪,為何冼州有重兵把守,又有號稱上都第一勇將岑烈坐鎮,怎會如此?
“那上都?”
“陛下已安排郭家鎮守。玄濱,你且去準備準備,在府候命。”
“是,母親。”穆玄濱拜過母親孟秋焱,臨走時看了穆玄清一眼。
哥哥,你走了我可怎么辦啊?目送穆玄濱離開,穆玄清立馬叩首準備告退,誰料剛走兩步,便被孟秋焱叫住,“玄清留下。”
“是……”穆玄清緩緩轉身,面對孟秋焱,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又喝酒了?”
“一點點,一點點而已。”穆玄清竭力用手比劃。
“喝了就喝了,男子漢大丈夫,有什么不敢承認的!”
“是、是。”穆玄清不敢抬頭。
“玄清,你如今也大了,有些事是該知道了。”孟秋焱屏退左右,嘆了口氣,是少有的無可奈何,“陛下年事已高,自然是要立儲君的。我們之所以與林家訂婚,是擔心卷入國本之爭。放眼整個朝堂,除去林家,幾乎都有各自的黨羽。以后不管誰做國君,我們都只忠于國君。你在外切不可惹是生非。凡事活著最大。”
“可是哥哥都還沒定親……”穆玄清小聲嘟囔。
“你哥哥的婚事,豈是你這個做弟弟的能議論的?”孟秋焱不怒自威,“退下吧!”
“是……”穆玄清撇撇嘴,回房之后,久久不能入眠。
日出日落,風起云涌。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一片靜默的樹林里,“噠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手中高舉黃旗,只聽到騎馬者不停地喊“駕、駕……”
“快開城門,八百里加急!”
城門大開,驛卒飛奔入城。
金碧輝煌的大殿,此刻卻顯得寒光陣陣,眾人皆垂首不敢言語。殿前一位男子臥于龍榻之上,看不清表情,“平日里一有點風吹草動,眾卿家口水沫子橫飛,今日都啞了?”
“好,很好啊!哈哈。三萬精兵,竟折損了大半?這就是我們的大朝軍?”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人敢答。
蘇泉上前一步,“陛下,此次交戰以穆將軍為首。穆將軍神勇無敵,將士們皆聽從他的號令,按說那小小屠龍國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
穆池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當年,他隨國主討伐東麗國時,蘇泉還只是他家的一個門客。后來考上進士,坐上了冼州知府的位置。此人愛攀權貴,尤喜溜須拍馬,如今竟進入了吏部。說來也怪,自東麗國一戰后,關于他在戰場之上如何奮勇殺敵如何一人戰百人等等傳奇事跡越來越多,百姓甚至編成許多話本歌功頌德。一時間,穆池成了人人擁戴的宣威大將軍。穆池知道,這些都是蘇泉做的,但他一直不明白為什么,當國主越來越疏遠他的時候,他終于明白了。
呵呵,同朝為官,何必呢?
“不過馬有失蹄,人有失足。穆將軍畢竟是老了,或許是力不從心啊……”蘇泉微微一笑。
“什么力不從心?明明是對下屬失察,過于懈怠!”旁邊一人急急插嘴道。說話的正是都察院御史李文正,“蘇大人,你不要因為曾經做過他穆家門客,就對此事避重就輕!”
“哦?”元修表情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回陛下的話,此事臣已查清。”
原來,在商討出戰對策后,兩人意見相左,副將張承恩立功心切,假傳軍令,潛入敵軍中,大肆屠殺,又拼命追趕逃兵。
就在他以為即將取勝時,大批屠龍軍突然涌現,張承恩所率軍隊,幾乎全部陣亡。穆池得知此事之后,立斬張承恩,與岑烈一同對抗屠龍軍,一月后,屠龍軍戰敗而逃。
當晚,將士們載歌載舞慶祝。
穆池架不住屬下勸酒,飲了幾杯,由于過于疲累,加上年事已高,沉沉睡去。誰料城門不知被何人所開,而穆池卻怎么也叫不醒。
無奈之下,岑烈只得一邊上陣殺敵,一邊派人求援。恰逢郭樹煙在冼州與江州邊界巡防,得知消息后火速趕往冼州城內,救得眾人,屠龍軍潰敗。
“穆將軍向來身體康健,如何就不省人事?這其中必有蹊蹺!”禮部尚書林如晦望向蘇泉,聲音不緊不慢。
“林大人,還請慎言!穆將軍當日所食所飲,已請太醫院眾御醫看過,并無異常。”李文正沉聲道。
“呵呵,穆大人,聽聞二公子與林大人的千金已定親,還未曾入府慶賀,請恕下官怠慢了。”蘇泉拱手低眉。
元修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輕笑。
禮部尚書與宣威將軍,兩個同樣位高權重的人,可喜,可賀!穆玄清那小子,看似紈绔,卻不知何時,已過了府試,如此不聲不響,倒也沉得住氣。
穆池斜眼看向蘇泉,“蘇大人客氣了。”至此,如果他再不明白蘇泉的用心,那他豈不白活了這五十多年?“陛下,臣有罪。”穆池轉向元修。
“哦?穆愛卿,何罪之有?”
“臣先是對屬下失察,竟不知那張承恩有如此行徑,后又沉睡失職。臣確實老了,求陛下允許臣還鄉吧!”穆池緩緩跪下,伏首一拜。
“穆愛卿快快請起!”元修欲起身扶起穆池,眼疾手快的滄溟公公立即上前去扶穆池,卻是不肯起,元修的手收了回去。
“穆愛卿說的哪里話。沒有你,這大朝江山恐怕不會這么容易打下。”
“承蒙陛下抬愛,臣不過是追隨陛下,略盡綿薄之力罷了。”穆池依然低頭。
“陛下,臣聽聞嶺南近日有不少流寇作亂,當地總督鎮壓數次,剛滅又起,十分頭疼。”蘇泉一個眼神,江州知府陳照丹忙上前道。
“哪位愛卿愿去?”
良久,鴉雀無聲。
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所謂流寇,所謂近日才有,全是誆騙人的。
流寇,其實就是前大昌皇室。當時大昌皇室為保族人向大朝投降,大朝一貫不愿殺已降的人。
為彰顯大朝氣度,大朝任他們在此繼續生活。而事實已經無數次證明,有些人就是不安分的,喜歡蹬鼻子上臉。
時間一長,大昌遺留皇室竟逐漸形成了自己的一股勢力,越發開始作威作福,甚至敢挑釁嶺南官府。大朝派人鎮壓,又乖乖的做起縮頭龜。
由于失去了大朝的優待,大昌皇室日子漸漸拮據起來,便煽動大昌遺民時不時搶點東西,留足自家分量后上交。嶺南地廣,且多瘴氣,不好管轄,而他們也各自占據一片地方。
對此,朝廷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搶點東西,并沒有傷人性命,何況嶺南民風刁蠻,遺民還要靠他們才好管轄,便不再動手。時間一長,這幫人膽子見長,還敢搶官府的東西。對他們,只能打,不能殺,甚至有時還得哄著,因此無人肯去。
“陛下,臣愿效力。”穆池終于抬起了頭,眼神堅定。去嶺南也好,遠離這是非之地。
“那有勞愛卿走這一趟了。”元修眼睛一瞇,仿佛一只狐貍。
穆池走出大殿,腦海中浮現郭家父子得意的眼神。
是日,郭樹煙被封為五步營左指揮使,穆玄濱被封為五步營右指揮使。五步營為守護上都城的存在,而大朝以左為尊。
剛到府中,穆池便看到滿院子的東西。他立即叫來管家,“怎么回事?”
“侯爺,剛剛林府派人……”
“好了,你不必說了,我已知曉了。”穆池心涼了一截。
這位尚書,還真是神速啊!他人還未到家,便已把當時訂婚的聘禮原封不動的送回來。也是,如今的穆家,誰愿意將女兒嫁過來呢?還未來得及感嘆,門房來報,滄溟公公已入府了。
穆池忙起身迎接,“來人,為滄溟公公看茶。”。
“不必麻煩了!穆將軍。”滄溟公公笑容可掬,“咱家是奉陛下旨意到此,傳完話便走。”
“想是陛下還有事要吩咐!”一旁的孟秋焱有些不耐煩。穆家如今已淪落到這種境地,還要怎樣?穆池示意她不要說話,欲跪下聽宣,被滄溟公公一把扶起,“穆將軍且起!只是傳話,只是傳話!”
“公公請說。”
“陛下知道此去嶺南十分辛苦,怕將軍身體支撐不住,因此特意囑咐穆小公子同去,也可有個照應。另外,陛下說了,請將軍放寬心,大公子只是暫時任右指揮使,畢竟不如郭指揮使久經沙場,他還需要再歷練一番,日后必定有個好前途。”
孟秋焱徹底炸了,“怎么,我家玄清……”話未說完,被穆池拉到身后,對著她的貼身嬤嬤道,“王媽媽,夫人今日在家勞累了,還不快帶她去休息!”王嬤嬤連拉帶拽的將孟秋焱帶走了。
孟秋焱邊走邊罵,“我家玄清何曾受過這種罪!你們讓我家老爺子去還不夠,還要讓他去……”聲音漸遠。
“望公公海涵。”穆池深鞠一躬,“家妻近日身體欠安,她一個婦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一時糊涂說了些不該說的話,還請公公不要同她計較。”說著將一玉扳指塞進滄溟公公手中。
看成色,為上乘。
滄溟公公方接過來,“將軍說哪里話,咱家斷不是那小肚雞腸的人。只是穆將軍,明日便要啟程了,請多保重呀!咱家告辭。”一番寒暄之后,滄溟公公終于離去。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穆池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讓玄清也去嶺南,卻把玄濱留在上都,看來陛下是真的不信任他了。一個在邊陲,一個在上都,確實能防止他這個所謂的宣威將軍以下犯上。
只是陛下,你未免太多疑了!穆池失落地往內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