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上都街頭,一派盛世繁華的景象。
燈火通明,男女老少或說笑,或駐足觀看,或閑逛,幾個孩童在人群中穿來穿去,追逐打鬧。這幾個聚在一起,伸長脖子看向中間那個,看樣子是在說書;那幾個圍成一圈,中間有人在表演吞火。各類物品琳瑯滿目,吃食應有盡有,小販的叫賣聲不絕于耳。遠處小橋流水,楊柳吐絲,水中霧氣氤氳,樓閣高低不同,最高的那處便是摘星樓了,上都最大的酒樓。一到晚上,千盞燈齊明,遠遠望去,宛如天上宮闕。
穆玄清與穆玄濱躺在船頭上,望著天上的月亮,奐如在船尾辛勤的劃船,船槳撥動著平靜的水面。
“哥哥,這就是你說的吃酒?”穆玄清枕著手臂。
“哎呀,哥哥最近手頭有點緊,只好委屈一下弟弟了。”穆玄濱臉不紅心不跳。
“我還以為要去摘星樓呢,唉!”穆玄清連嘆了好幾口氣,“哥哥呀,玄清倒是有點銀錢。”說罷起身,“奐如,靠岸!”
“哦!”奐如急忙轉向岸邊。
“自哥哥回來,還未給哥哥接風洗塵,今日就讓玄清帶哥哥去摘星樓逛逛吧。”穆玄清眼睛一瞇,一副乖巧的樣子,拉起穆玄濱往摘星樓去。
這摘星樓遠觀已是輝煌,近看更是雄偉。抬頭望去,約摸有十丈高,燈火璀璨,雕梁畫棟。歌舞聲,說笑聲,推杯換盞聲,隱隱約約傳出來。
“客官里面請!”小二分外熱情,“貴賓三位!”奐如原本跟在后面,此刻也挺直了胸膛。
摘星樓已經高朋滿座,一個方形的臺子橫在廳堂正中。朱紅的流蘇宛若朝霞傾瀉而下,金色的紗幔層層疊疊,飄搖迷離。
穆玄清和穆玄濱在最后一排落了座,奐如立在穆玄清身后。穆玄清環顧了一圈,基本都是年輕的富家子弟,他們或金玉其外,言語猥瑣,或手執折扇,溫文爾雅,或吵吵鬧鬧,或靜坐品茶。
喲,那位不是郭大將軍的長子,郭樹煙嘛!穆玄清剛想上去調侃兩句,穆玄濱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惹事。穆玄清只好安安穩穩坐了下來。
“她出來了!碧落姑娘出來了!”人群炸開了鍋。
只聞得一陣桃花香,幽幽的古琴漸漸輕亮。一雙玉足淺邁蓮步,在那紗幔中若隱若現,時光仿佛凝固了般,慢慢流走。一個人影以孤梅傲雪的姿態靜立,紗幔徐徐打開,眾人皆翹首以盼。
眾人越是等得心急,那紗幔拉得越慢。碧落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她就是要吊足這些人的胃口!
“到底還出不出來了!都讓本大爺等這么久了!這也太過分了吧!哼!”一個貴族公子哥拍著桌子,怒氣沖沖。
“郭參將,您別生氣,我們碧落這就出來。既是美人,自然……自然要不同凡響一些,倒是值得等待的。”掌柜為他沏了一杯茶,滿臉堆笑,轉過身來對一個姑娘說:“你先去招待其他客人,待會碧落下來了叫她過來陪一杯。”
“這……”姑娘有些為難。
“叫你去你就去,就說我說的!”
“是!”
“郭參將,喝茶,喝茶!”掌柜面上賠笑,心里把碧落罵了百遍:你得罪客人,卻要我在這賠罪。這郭大少爺,是你能得罪的起的嗎?都進了酒樓,還裝什么清高?如果不是你給我賺了那么多銀子,早把你打發出去了!
“哇,好美啊!”人群里一聲驚嘆。
碧落手持流蘇扇,隨著琴音翩翩起舞。只見她十指纖纖,眉如遠黛,眼若繁星,唇不點而紅。漫天花瓣灑落她的肩頭,平添幾分嫵媚可愛,絲毫不讓人覺得俗氣。鉛華洗盡入畫中,夢醒方覺非天人。
郭樹煙癡癡看著,竟忘了手中的茶杯,滑落在地。
碧落身上最外層的衣服,是一層輕紗,因此舞起來十分飄逸,如煙般裊裊,如水般輕柔。眼波流轉間,瞥見臺下一位安靜坐著的翩翩公子。那位公子手執桃花扇,看儀表氣度絕非普通人。
“好!好!“”一陣歡呼聲中,碧落翩然離場。
掌柜對碧落耳語道:“碧落啊,那邊是郭樹煙郭參將,乃當今鎮國大將軍郭洋之子,剛剛他等你等得心急,都發怒了。你快過去陪幾杯酒。要是能把他伺候好,下半輩子可就不用愁啦!掌柜我這可都是為你著想!”
碧落瞥了一眼,有些不悅:“掌柜的,碧落怎么說也曾是清流人家,如今淪落到此,也是不得已。縱他是當今太子,我也絕不稀罕。”語畢,頭也不回地走了。
郭樹煙被小瞧,自是憤怒:她以為她是誰?竟敢這么對他!快步趕上她,怒道:“站住!”
碧落側過身來,并不看他,“郭參將還有什么事嗎?”
“哼,既然你知道本參將,還敢這么放肆?本少將在這里花的錢還少嗎?要你陪酒,那是看得起你,別那么不識相。你再美,不過是個低賤的酒樓舞女,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說完了嗎?說完我走了。”波瀾不驚的語氣。
“你……你這個女人!“只聽得呼呼幾聲,一把明晃晃的劍已架在碧落脖子上,“以后跟著我,自然一生富貴,有享不盡的榮華,或者,現在就死!”
原來,這郭樹煙早看上碧落,一直想納她為妾,多次派人送珍珠翡翠之類給她,無奈她從不接受。他也曾找過她,見她不肯,欲強行非禮,想要以此逼她同意,誰知她寧死不從,差點沒把他的手咬斷。他自小養尊處優,從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因此慢慢生出了恨。
掌柜嚇得撲通一跪:“郭參將,息怒啊!碧落就是我們摘星樓的命啊,您殺了她,可讓我們怎么活啊!”
“別人的命在你眼里就那么輕賤嗎?你真是不可理喻!”碧落已然憤怒,引得郭樹煙后退一步。
“哼,“郭樹煙冷笑,“既然我得不到你,那我就讓別人也得不到你!”一把劍無情地劈了下來,碧落無畏地閉上了眼睛,卻遲遲不見劍落,只聽“當啷”一聲,劍已落地。
她睜開眼睛,一個偉岸的身影擋在了她的面前,手中持鞭。
“你這種人可真是心理變態,得不到就要毀掉。我倒要看看,郭參將,堂堂郭大將軍之子,敢在眾目睽睽下殺人么!”穆玄清眼神冰冷,利刃一般直逼近郭樹煙。
“喲,我當是誰呢,是穆玄清啊!這不是穆家那個只會吃喝玩樂的廢物嘛啊哈哈哈哈!”郭樹煙指著他大笑,“喲,其實也沒有那么廢物,這不是還會使鞭子嘛哈哈哈哈。如今我已是參將,你能奈我何?”說話間已悄悄輕提長劍,蓄勢待發。
“郭參將,別來無恙啊!”只見穆玄清身后一人款款走來,笑瞇瞇看著他。
“定西將軍…哼,我們后會有期!”郭樹煙悻悻回身,又望了碧落一眼,身后跟著一群隨從,浩浩蕩蕩離去。
“多謝兩位公子!”碧落深深一禮。
“碧落姑娘客氣了。”穆玄濱還禮。
穆玄清明顯覺得,哥哥的聲音比往常溫柔許多,不由得心里翻了個大白眼:哥哥你真是兩副面孔啊!
“碧落還有事,就此別過,日后見面,定當重謝!”施施然而去。
?就這么走了?穆玄清望向穆玄濱,穆玄濱卻給了他一個暴栗子,“施恩哪是為了回報?姑娘家家的,害羞也正常。走吧,繼續喝酒去。”
“各位公子,各位大人,繼續,繼續!一定要盡興啊!”掌柜的臉上笑出朵朵花來。
“掌柜的,可有雅間?”穆玄清拉住掌柜。
“有,有,小二,帶二位公子去雅間!”
“好嘞!公子您二位這邊請!”小二抹布往肩上一搭,麻溜兒在前方帶路。
穆玄清為穆玄濱斟滿一杯酒,隨后舉杯,“哥哥,慶祝你凱旋歸來!”一飲而盡,“果然,還是這摘星樓的君蘭酒好喝啊!清香而冷冽,味甘而不辛。”
穆玄濱亦暢快飲了一杯,望著窗外街上燈火星星點點,人頭攢動,“是啊,幾年沒喝了,還是以前的味道。”
“哥哥這回可以喝個夠了!”穆玄清忙又斟上一杯。
“玄清,你今日有些魯莽。”穆玄濱接過酒杯,放到桌上,“那郭樹煙,并非善類。他父親是鎮國大將軍,論品級,同我們父親平級,且他已是參將。以他的性子,定不會善罷甘休。”
“可是,他當時都要殺人了,難道也不能管嗎?”穆玄清有些委屈。
“他絕不敢。這畢竟是上都城,天子腳下,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今日殺了人,明日必下大獄,不過是嚇唬人而已。”
“玄清知道了。玄清是不是給父親惹禍了?”穆玄清一臉擔憂。
“不必憂心,只要有父親在,他就不敢拿我們武平候府怎樣。只是哥哥想告訴你,身在這上都城,一定要小心行事。你別看父親平日威風凜凜,可說起來,他也因過于耿直得罪了不少人。只是礙于陛下,他們才不好發作。”
“誰若是想要加害父親,我一定跟他拼命!”穆玄清咬牙切齒。
“行啦,你還小。朝堂上的事情,你哪里懂?這可不是拼命就能解決的。”為了平息小朋友的怒氣,穆玄濱又為他斟了一杯。
“誰小啦?我都十五了…”穆玄清站了起來,拍拍胸脯。
兩人正斗嘴間,只見一人匆匆忙忙走了進來。那人是穆玄濱的近侍,廉如。他趴在穆玄濱耳邊低語了幾句。穆玄濱神色驟變,眉頭緊鎖,“玄清,我們回府。”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