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晴轉多云。

天高氣爽，云卷云舒。

三匹駿馬并排而行，拉著嶄新如鏡的寬大車廂，馬夫身穿白衣，揚起馬鞭，腰間別著柄紅劍。

路上的人瞧見這模樣，只覺得這是哪位大人物出行，連馬夫都這般神俊。

可是看到徐徐而行的馬車旁，三個衣服破爛的男人，路人也都擰起了眉頭。

好邋遢的隨從！

真是丟了主人家的面子。

豪華的駿馬，嶄新的車廂，神俊的馬夫，邋遢的隨從，這一行人在路上難免會引起路人的注意。

他們也注意路人。

每一個路人，都注意地很仔細。

藍蘭坐在車廂里，不時把車簾掀起一條縫，朝車窗外面看去，仔細注意著掠過的路人。

路上的人又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這里還沒到狼山，這只是去狼山的路。

凌玄瞇著眼睛，左擁右抱，左邊摟著姐姐曾珍，右邊抱著妹妹曾珠。

姐姐是個害羞的人兒，只是被摟著，還沒有做些什么，卻已是面紅耳赤，腦袋低垂。

妹妹仍然在笑，癡癡的笑，那雙如珍珠般明亮的眸子，一直盯著凌玄俊朗的臉。

凌玄當然是不會客氣，這種送上門的美女，又是香香的，眼睛還如珍珠般明亮，又有哪個男人會拒絕？

他動著手，看向車窗邊的藍蘭，道：“他們又不是狼，你沒必要留意。”

藍蘭如星星般的美麗眼睛看著凌玄，道：“前面就是龍門了，過了龍門就進入了狼山地界。”

龍門是個小鎮，很小的小鎮。

這個世界上有成千上萬個這樣的小鎮。

鳳凰集就是一個跟龍門一樣的小鎮，不大的街道，坐落著不多的住戶，一眼就可以望到了頭。

鳳凰集又是一個跟龍門不一樣的小鎮。

鳳凰集已是一座死鎮，不知道還要多少時間，才能復蘇的過來的死鎮。

龍門鎮里卻是經常會有活人來。

頭腦正常，神智健全的人，是肯定不會來龍門鎮的，這里挨著狼山，離狼山很近。

所以這些來龍門鎮的活人，不是瘋子也是有病的，不是窮神，也是惡鬼。

龍門陣當然是荒涼破落的，原住民是很少很少的。

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走不了的人，要么太窮，要么太老。

藍蘭依舊掀著車簾，留意著外面的人，凌玄透過縫隙，看見了一座小飯鋪。

他松開了左擁右抱的雙手，道：“燕大哥，停下吧。”

燕南飛平穩地勒停三匹駿馬，如果他不是一名劍客，是一定會成為很好的馬夫。

這座小鎮如此破舊，要住的沒住的，要吃的沒吃的，在這停下是為什么？

藍蘭不解看向凌玄，道：“時間還早，為什么在這里停下？”

凌玄道：“吃飯。”

他已走出了車廂，站在這座小飯鋪的外面。

一個老掉牙的老婆婆，開的一家破的連鍋底都要洞穿的小飯店，菜名和酒名直接寫在墻上，連塊牌子都沒有。

糖醋排骨溜蛋子，陳年紹興竹葉青，什么都有？

要什么都不會有。

能來這里吃飯的人，都是有窮病的人，這樣的人又怎么吃的起排骨，喝得起竹葉青？

藍蘭無奈，卻仍然跟著走了下來。

她看著小飯鋪，不敢相信這種地方能有吃的，她也從來沒有在這種地方吃過飯。

“燕大哥，把馬車停一邊去，不要擋了老婆婆的生意。”

凌玄已邁進小飯鋪，藍蘭等人只好跟著走了進來。

什么樣的人會來這樣的小飯鋪里吃飯？

七八碗肉絲面，半斤黃酒，整齊地放在兩張桌子上，等著人來吃。

說是肉絲面，面湯卻比洗鍋水還臟，黃酒散發出來的酸味還要勝過醋。

老婆婆看著走進來的凌玄，同樣是七八個人，卻不是點肉絲面和黃酒的那七八個人。

她佝僂身子，躲在灶臺，道：“已經沒有吃的了。”

凌玄道：“桌上不是有？”

老婆婆道：“那是給其他人準備的。”

凌玄道：“沒關系，讓給其他人吃，我們不吃。”

他已走到一張空著的桌子坐下，桌子很臟，上面布滿了灰塵，這點跟鳳凰集的酒店是一樣的。

一樣不妨礙他坐下。

藍蘭擰著眉頭，美麗如星星的眼睛里充斥無奈，她并不想再留在這里。

可是她沒有辦法走，她只能聽凌玄的，凌玄把她吃的死死的，無論什么方面，都是吃的死死的。

她聽了凌玄的話，把朱云留在那間華麗的屋子。

也聽了凌玄的話，帶著老皮和張聾子，還有小馬。

現在，她也要聽凌玄的話，在這座破舊的小飯鋪里，吃一頓飯。

還好不用吃面湯比洗鍋水還臟的肉絲面，不用喝味道比醋還酸的黃酒。

曾珍擦拭著桌子、凳子，擦干凈了藍蘭就可以坐下了。

一張桌子，四個位置。

凌玄坐了一個，藍蘭坐了一個，妹妹曾珠也坐了一個，剩下最后一個位置，曾珍不好意思坐，想讓給燕南飛。

燕南飛笑著搖頭，道：“我可沒資格坐下。”

曾珍好奇眨眼，道：“你這么厲害，為什么還沒資格？”

燕南飛道：“天外天，人外人，天外天是頭上天，人外人是眼前人，以后你就知道了。”

這句話說完，他已走到了小馬的身邊，一襲勝雪的白衣與邋遢的小馬三人站在一起，仿佛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里。

老婆婆朝這里看了過來，她的目光落在凌玄的身上，渾濁的眸子里閃爍著詭秘的光芒。

她沒有再躲起來，從灶臺后起了身，身子還是佝僂著，道：“薔薇劍燕南飛都沒有資格坐下，這位小道長看來身份厲害得緊。”

藍蘭詫異看向老婆婆，道：“你知道燕南飛？”

薔薇劍燕南飛，名列兵器譜，又在江湖名人榜，江湖人見著那柄鮮紅的薔薇劍，是不難認出來的。

在這龍門鎮，破舊小飯鋪里的平平無奇的老婆婆，是不應該懂江湖事的，卻認得出燕南飛，這已是稀奇事。

老婆婆布滿溝壑的臉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知道燕南飛很奇怪？這世界上知道薔薇劍燕南飛的人多了去，你說呢小道長？”

凌玄道：“知道我的人也多了去，可是老婆婆你卻不知道。”

老婆婆道：“我想知道，小道長你是誰？”

凌玄道：“過些天你就會知道。”

老婆婆道：“我就等過些天，不過今天可真熱鬧。”

她的話說完，小飯鋪外面又來了人。

七八個人看著不像是窮人，穿著挺華貴，像是約好一樣，從四面八方趕了過來，走的很急，彼此間卻好像都不認識。

七八個人擠了進來，坐在兩張放著面和酒的桌子旁，凳子上，你瞪著我，我瞪著你，身上佩著刀劍，眼睛里帶著殺意。

七八個人桌上只有肉絲面和黃酒，這是早就給他們準備的，他們卻沒有吃。

面湯是真的臟，酒是真的難喝。

忽然間，馬蹄聲響，猶如奔雷。

七八個人伸著脖子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