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萬，你上甲板后，有沒有對雪說過什么？”張逸明問的非常小心，語調(diào)經(jīng)過了特意的處理，緩慢并且溫和，很能安撫對方的情緒。

伊萬諾夫沒有回答。實際上，因為舌頭腫脹的緣故他根本沒法回答。他只能用接觸筆將想說的話輸入個人信息終端，再由身邊的李瀟雨幫忙投射出來：

“一句話都沒說。”空中的視屏，這樣顯示著。”

“什么都沒說？！”春美驚訝無比。在她面前那么熱血沸騰地沖了出去，到了目的地后居然會什么都不說？！

斯拉夫人的情緒開始變得激動，他不顧手指的顫抖，狂熱地開始書寫起來：“拉得斯的熱辣只能影響我的肉體，卻不能干擾我的精神！當我來到首上甲板之時，那充盈空間的思維能流讓我的全身如沐春風(fēng)，精神如同新生一般，只覺的通體明暢，而雪就是那亞空間中的太陽……”

書寫中斷了。李瀟雨出手阻止了他。再讓他這樣透支下去，恐怕會落下病根的。春美和張逸明面面相視，依然是滿頭霧水。“充滿空間的思維能流”？這句話等傍晚慰靈祭結(jié)束后一定要告訴那瓦爾卡納，這么符合特瓦茲信仰的說法肯定能大大改善硬骨頭與操舵手之間有些緊張的關(guān)系；“雪就是那亞空間中的太陽”？這句話也不是一般的強悍，恐怕艦上的29名男性官兵中只有兩個可以這么直白地說出自己的感受——但問題是如果雪本人對此沒有反應(yīng)的話，就算他再怎么說，也是白搭。

“雨上尉確實是一位擅長照顧人的女性。伊萬諾夫上尉，為身體健康考慮，請暫時減少運動量。”

雪回應(yīng)了。雖然一如既往地充滿邏輯性而不是感情，但這些確實是安慰的言辭，而且還說明了讓非艦橋成員的李瀟雨參加的原因！這已經(jīng)不是用讓人大跌眼鏡能夠形容的了，用讓人核攻擊眼鏡廠恐怕都都不夠！

“雪少尉。”張逸明暫時拋開了疑惑與驚恐，盡可能地展現(xiàn)著戰(zhàn)隊司令該有的鎮(zhèn)定——至少是在表情上：“存在概率波動的原因，你是否清楚呢？”

“伊萬諾夫上尉當時的精神波長非常令人困擾。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以我為目標的此類情緒，完全無法判明具體屬性。一時，很困惑。”

雪似乎沒有注意到張逸明的提問，只是獨自地在自言自語。覺得自己被無視的張逸明當然是郁悶無比。但是春美卻聽出了其中的不對勁，心臟霎時間狂跳了一下。雪的前半句話并不算離譜，因為具體屬性至今不明的第六感，早在人類的童年時代就開始幫助這些靈長類察覺同胞的情緒變化了。但是，如果雪最后的那句“一時，很困惑。”不是自言自語而是對張逸明問話的回答，那概率波動的引發(fā)者，難道是……

“雪，你……真的對概率波動事件的起因不了解嗎？”

春美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只問普通的問題。雖然她不是無神論者，但“你能改變亞空間嗎？”這種話怎么可能問的出口！雪再怎么神秘也不可能是神吧？！

“亞空間……從來不是一無所有的荒蕪空間。智慧生物的活動，無論何時都在對它產(chǎn)生著影響，區(qū)別只是程度的高低。”

雪的回答總是有一種宗教先知傳道的味道，能夠不可思議地使人認同。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僅僅是精神的波動，居然就會引發(fā)如此的后果。這次，是我的錯誤。”不知何時開始已經(jīng)在踱步的雪，突然間轉(zhuǎn)過身來，對已經(jīng)滿臉敬畏的軍官們極其詭異地微微笑了一下：“能上這艘船，實在是太高興了。”

雪輕盈地離開了。帶著首次展現(xiàn)的喜悅情緒。艦橋的氣氛一片沉寂，所有的人都被那末雖然微小的簡直無法捕捉，但卻注定將永遠烙在腦中的笑容震驚的無法動彈。許久，依然不能說話的伊萬諾夫拿起了接觸筆，兩個觸目驚心的大字浮現(xiàn)在了空中：

“阿門！”

會議結(jié)束了。盡管并沒有被要求，但李瀟雨還是攙扶著步履蹣跚的伊萬諾夫，向著醫(yī)務(wù)室慢慢地走去。醫(yī)療機器人ＤＯ－６６６將跟據(jù)斯拉夫人的癥狀安排他下一階段的治療方案。現(xiàn)在，艦橋里只剩下了春美與張逸明兩個人。不過，這顯然并沒有讓氣氛向曖mei的方向發(fā)展。

“雪的話，你聽的懂嗎？”還在雪的誘惑下頭昏腦漲的春美，謹慎地問起了張逸明。

“說實話，我完全聽不懂。前面那些好象是在說明波動的原因，但最后她認錯的那句，我根本不知道她為什么要這么說，明明她什么錯都沒犯啊？”張逸明的回答，使得春美不由得在心中叫苦，鬧半天這家伙掌握的請報還不如她呢！

隨后就是尷尬的對視。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終于，春美開口了：“要不要一起去首上甲板看看？陸戰(zhàn)隊的情況，也是要確認一下的。”

“那是當然要去的。不過‘確認陸戰(zhàn)隊的情況’，這種說法可不太妥當，我們是以旁觀者的身份，去了解橙左組群的慰靈祭。”

年輕的戰(zhàn)隊司令，話說的非常樂觀。只是，他的表情，卻沒有輕松的跡象。

人類的眼睛，是無法感知亞空間的。頭頂那灰蒙蒙的天穹，其實只是超光速推進器所維持的三維空間邊緣，并且實際上也只有3米高而已。

由于懷遠號是從通常宇宙空間中遷越進入亞空間的——這種遷越也只能在通常宇宙空間中進行，所以戰(zhàn)艦之外是理所當然的真空狀態(tài)。正在進入最后祈禱階段的硬骨頭們也好，剛剛來到首上甲板的春美與張逸明也好，全都穿著厚厚的艙外服。不過，這并不能阻止雙方精神上的交流。

真空無法傳聲，硬骨頭們也沒有打開無線電。但是這些在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的軍人們，在祈禱時的虔誠是無庸置疑的。他們環(huán)繞著繡有交叉戰(zhàn)錘的家族紋章旗，鄭重地單膝下跪，向著那些從久遠的古代開始，就不斷以自己的鮮血為國盡忠的那瓦爾家歷代當主們闡明著自己的決心，表達著自己的尊敬，并且誓言將如他們一樣以生命捍衛(wèi)自己軍人的榮譽。

“你知道嗎？”春美開啟了與張逸明的私人頻道，打破了一直以來的沉默，“無論是綠右族群還是橙左族群，在他們的傳統(tǒng)宗教中，都認為祖先的英靈將常存于亞空間中，而子孫中的佼佼者，將得到祖先永遠的賜福。”

“而這種信仰，并沒有隨著科技的進步而消亡，而是越加的強烈嗎？”張逸明被震撼了。

春美莊重地點了點頭：“是的。或許雪說的一點沒錯，亞空間的確不是一個尋常的空間，也許我們?nèi)祟悓λ奶剿鳎€只能算是剛剛開始。”

“那么概率波動的原因，恐怕真的如雪所言，和我們?nèi)祟惖那榫w息息相關(guān)呢。”張逸明瞇起了眼，旋即開心地笑了：

“中午時候一個人吃飯吃的無聊透頂。晚飯一起吃好嗎？”

“為什么不呢？”春美調(diào)皮地吐了下舌頭，“不過也要把瀟雨姐姐喊過來——這樣才最有氣氛嘛！”

大副鈴宮春美無比平靜的一天，迎來了它的結(jié)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