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歲并不如表面上那般波瀾不驚。
若非天將真靈與封神榜綁定,他難道不想將那天將和天兵統統留下來殺人滅口以絕后患?
若非這座云來山為天闕所盯上,他又豈會自散修行。
雖說是有另一條道路可走,但是誰又能說得準他一定能走得通這條沒有前車之鑒的道路?
他可不認為自己是天命加身的主角。
妖王的道路清晰明了,只要按部就班就能夠比肩大神通者。
而他這條路,可只有他一個在走。
先行者固然值得欽佩,但是許歲并非是個有探索精神的偉人。
與其犧牲自己為別人探路,他更喜歡安安穩穩地按照已有的道路走。
不過,現在也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許歲搖搖頭,沒將太多精力放在糾結上。
當實力不足的時候,妥協屢見不鮮。
大不了走一步看一步便是,他從來不是個前瞻后怕的性子。
從寶座上站起身,風云氣息在足下托舉半寸,免得沾染塵土。
前身自在慣了,化出人身后為了不愿腳下受束縛,還特意拜學了一門道法。
便是這駕馭風云。
妖族并不像許歲先前想的那樣,除卻一門天生神通和骨子里流淌的強橫妖血,若再要其他手段,皆需拜師學藝。
三界中大神通者不少,大半都是有門戶之見的。
妖物若要拜師學藝,平白增添許多麻煩。
因此前身身為妖王,渾身本事也就這一門道法,加上自個兒的神通。
若是不濟事,就只能化作本相胡吞一氣。
此間大多數野妖都是如此。
許歲通過那妖魔宮殿獲得的好處,倒像是將妖物的渾身本事給復刻了出來,再造一份給了他。
因此除卻那道妖血是實打實的好處,其余的神通道法皆是沒能寸進。
許歲走出洞去,從頂上俯瞰云來山全景。
稀疏的樹木擋不住其中稀稀拉拉的小妖身影,比起和天軍對峙時明顯要多了些。
外敵既然退去,許多小妖聽了,自也不愿背井離鄉,紛紛歸來。
若是其他妖王見著這群戰則逃,止戈則回的家伙,多半是要抓幾個出來泄氣。
許歲倒是沒這份心思。
原身待這些小妖雖然不算壞,但是也好不到哪去。
一個常年閉關修行的妖王,連自己的小妖們也認不全,人家自然也沒什么歸屬感。
妖王重傷,天軍虎視眈眈,山門將破,臨戰逃走也是情理之中。
咱們雖是你麾下,在你山中修行,但是每旬也被征了稅,當兩不相欠才是正理。
而且云來山雖大,對許歲卻再也沒了束縛,也沒了用處。
自己既然不需要像正常的妖王那樣修行,云來山沒用了,小妖們自然也沒用了。
一群和自己感情淡薄的小妖,既然于修行無用了,那么甩開這群累贅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他自山頂一躍而下,站在眾妖身前,目光淡漠。
“列位。”
林間吵吵鬧鬧的小妖們頓時寂靜一片,目光不約而同地朝著白衣老妖匯聚而來,或好奇或惶恐地望著這位鮮少露面的大王。
穿著黑邊白袍的俊俏青年面色冷漠:“此戰,本王很不快。”
群妖聞言,其中許多小妖紛紛低頭耷眼。
倒不是羞恥,而是生怕被妖王抓來殺雞儆猴。
青年將眾妖反應收歸眼底,臉上卻沒有太多的表情:“不過我倒不怨你們,好聚好散便是。今日我自辭云來山妖王之位,云來山,散了吧。”
言罷,許歲毫不拖泥帶水地轉身離去,留下一片嘩然的群妖。
小型妖山的勢力,說白了就是妖王和一眾小妖的互惠互利。
小妖們借著云來山地界修行,妖王則借著小妖們修行。
小妖平日給妖王交稅,而妖王則用自身的強大威懾力庇護山中太平。
妖王是這個互惠互利中的絕對主導,若非一頭妖王只能用一座山川福地熔血,小妖們就會徹底淪為可以隨意拋棄的一環。
尋常妖王或許還要顧及小妖們的感受,但是對于許歲這種拋棄妖山的妖王來說,小妖們就徹底成了不用在乎的東西。
小妖們面面相覷,沒有了妖王的庇護,不談不知何時進犯的天兵,就是隨便來幾個魑魅魍魎也能將他們這群游兵散勇驅趕下山。
不多時,林間小妖作鳥獸散。
幾句話將云來山群妖遣散后,許歲步云躡風,一路直出云來山地界。
沒了不知何時會降臨的天軍如鯁在喉,許歲終于是輕松下來。
有道是:
妖王一朝脫樊籠,騰云飛舉皆自如。
舉目徑過三山外,放眼直達漢長空。
白衣妖王扯著風云,只盞茶功夫遍覽群山野澤,直抵人煙地界。
許歲睜眼望去,但間那城中熙熙攘攘,行人皆是個麻布衣衫打扮。偶爾有那高門跨馬出行一身的綾羅綢緞,行人紛紛避讓。
城門上高懸著一塊鐵牌,上面鐫著兩個大字:漢城。
他思索片刻,在城中弄一陣風,順了一對黑面白底的絲履,丟下一錠銀就走。
如今是漢王當朝,平民間流通的多是銅錢。
不過能用得起絲履的大抵也不是平民,銀是貴金屬,價值自然能抵得上絲履。
許歲穿上靴子,將頭發用銀簪重新簪上,披發者被視若蠻夷,在漢城中多有不便。
裝束整齊,許歲悄悄摸摸地在一處無人小巷中按落云頭。
他來城中不肯大張旗鼓,只想快些找間屋子住下。
一則是他不習慣和妖物打交道,總想呆在人煙之處。
二則,這地方之前被群妖肆意光顧,雖不是他的過錯,但是他不想坐視不理。
他眼下去了云來山妖王之位,群妖沒了約束,若是來城中作亂,他畢竟難辭其咎。
他打算先在城內呆上個一年半載的,以防不測,算是給原身贖罪。
四下打量片刻,許歲拉著一個行人問路道:“敢問這位小哥,城中可有房子租聘?”
“若是沒有,你可知最近的駔儈在哪?”
那行人見許歲穿著不俗,不敢拒絕,遂指明了方向:“這城中客棧不少,不過租房子的倒是不多。今日倒是湊了巧,張家女恰好死了滿門,正尋人租房。噥,沿著街直走便是了。”
許歲謝了行人,沿著街直走了幾百步,卻見有座寬敞宅子。
院落中坐著個嫻靜少女,眼睛生得頗有幾分風流,是個桃花眼模樣,靜靜地望著街上的行人。
許歲上前叩門:“敢問可是房子租聘處?”
那少女見到許歲,顯然眼前一亮,開了院門,熱情招呼許歲坐下,又端來一盞茶水:“正是,這位小哥可是要租房子?我家路段甚好,租金也便宜,豈不是個絕好落腳去處?”
許歲被少女拉著看了出租的宅子,擺設齊全,若是租下頃時便能入住,不由動了心思。
他琢磨片刻:“不知這宅子可賣?”
少女愣了愣,挑著眉頭道:“這是我家祖宅,公子說笑了,無論是多少錢也是不......”
面前的白衣青年靜靜地聽了少女說了半句,從袖子里取出一錠晃眼的金子。
他雖不知道漢代銀子是否是流通的貨幣,但是金子肯定是值錢的。
少女的話說了半句,剩下半句卡在嗓子眼里,怎么也說不出來。
一雙桃花眼直勾勾地落在那錠黃澄澄的金子上,挪也挪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