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峰山麓。
“洛仙師，我特意差人把長生天上神塑成如此莊嚴大氣的模樣，仙師且看看神像儀容塑得可還周全？”
白衣書生行于山道之上，一臉恭敬地拱起手來，詢問身旁道袍人。
兩人身后，八個身強體壯的漢子赤裸上身，腰纏粗重麻繩，渾身緊繃，滿頭大汗地扛著一尊巨大的神像。
洛北城手捏符箓，輕輕一掐。
符箓中騰起八團青光，他手指拈住青光，一一向八位挑夫雙腿打去。
青光落處，八位挑夫感覺雙腿輕靈了幾成，有如乘風踏浪一般。
“多謝仙師！”
挑夫們哪里不知道這是仙師施下的法術，紛紛一臉感覺地說道。
“無妨！”
洛北城點了點頭，這才側過臉去看那尊所謂莊嚴大氣的神像。
神像濃眉深目，面目猙獰，長發亂作一團，向頭頂高處飄揚起來，張牙舞爪仿佛憤怒到了極致一般。
再看那姿勢。
雙手高高舉起做斗戰狀，一手執十字金剛杵，一手持三寶玉如意。
洛北城瞳孔劇震。
十字金剛杵，那是佛家法器，梵名伐折羅，乃是伏魔的圣器，寓意為智慧通達四方，降伏冥頑力量。
三寶玉如意，那才是道家的仙家法寶，傳說中天尊曾以此寶砸死數位仙人，寓意八荒六合，唯吾獨尊。
漫天神佛也有階級。
當然，也有派系。
佛是佛，道是道，各自占有一方天地和信眾香火，不可一概而論。
而三寶玉如意，更是天尊法器，即便是四方帝君，也不太夠格。
長生天上神既然庇佑的是他們這些修道之人，理應是道家的神仙。
而怒目金剛像，是佛家的……
道家神像，通常慈眉善目，多是笑臉相迎，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不倫不類。
這要是碰到個脾氣壞的神仙，只怕是一個雷就把這神像給劈了。
洛北城看向書生，見他手握折扇，一副儒雅隨和，翩翩君子的模樣，無可奈何地揉了揉酸痛的太陽穴。
原來是個書生……
難怪修成這個鬼樣子。
這些儒家的三腳貓，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些天生的文抄公，恨不得把三教九流全部混淆到一起亂用。
算了……
不知者不怪。
上神應該不是小肚雞腸的神。
再者說了，這尊神像待會兒放在山門外頭的廟里，不關青云峰的事。
“咳咳！上神的喜好，即便是我等煉氣士，那也絕不敢妄加揣測?！彼荒樀恼龤?，“不論上神今日降下神跡與否，你們都要好好拜祭！”
態度要端正，挨打要立正！
他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愣頭青了。
“明白！明白！”
白衣儒生胡青衣拱手作揖，臉上是難掩的喜色。他是這一眾流落到青云峰之中數千災民里頭唯一一個秀才。
不過，也是個窮秀才。
太和郡讀書風氣盛行，以前是秀才滿地走，甚至不乏舉人，哪有人看得上他這樣名不見經傳的窮書生？
可現在，機會來了！
山下大多數災民不識字，頂多也就是沒什么文化的老粗，不懂禮法。
那些禮法上的事，什么婚喪嫁娶寫禱文，什么東家開張西家落戶，什么書法繪畫，可是一件也少不了的！
而他，一手壟斷。
就這幾日時間，他就幫忙寫了十數塊碑文，寫的字都飄逸了幾分。
日后，他若是再掌握山下百姓的敬神禮佛之事，地位自然穩如泰山，哪里還有心思管得了那么多形制？
過得去就行！
他當然也看出來，洛北城對這尊神像并不滿意，估摸是發覺了錯處。
不過，只要洛北城不開口，就說明仙師并不在意這些事，多半也不會影響供奉上神，他心里也就一松。
這事兒，算是成了！
他轉過身來，對跟在挑夫后面的一眾百姓道，“諸位，仙師大人已經應允了，今日就將這神像供入廟中！”
“待會兒神像在廟中落坐，鄉親們可要帶著十二分的誠心，喊上自家的姑娘小伙兒，都來祭拜才是！”
話音一落，眾人齊聲呼喊。
“多謝上神！”
“多謝仙師！”
聲音在山林之中響徹。
——
“這秀才死精死精的，肚子里肯定憋著壞水，不是什么好東西！”
李長生看著挑夫將那尊不倫不類的怒發沖冠神像放在蓮臺上，臉上的古怪和憤懣之色越發濃郁了起來。
觀音坐蓮？
“這小子什么成分？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空l家男神仙坐蓮的?。俊彼麤]好氣地罵道，“等供奉老子的事情搞完了，有你小子好看的！”
說完，他憋著氣繼續看。
神像坐蓮之后，洛北城站在寬敞的山廟院落里，大聲誦念起了經文。
“爾時救苦大仙。在大羅天上。九炁紫微天宮。上白道君曰。集會三元。天地水官。三界四府眾圣曹官?？驾^司同諸仙眾講說經法……”
李長生立刻拿起手機來搜。
“二十救苦大仙……”
很快，他就搜到了原文。
《三官經》，全稱是《太上三元賜福赦罪解厄消災延生保命真經》。
“有祖師圣誕，誦三官經?！彼贿吥钪?，一邊點了點頭。
這經倒是念得正合時宜，看來洛北城確實是根正苗紅的名門正派。
許久之后……
“……三元宮列圣至尊。惟愿垂納受。皈命福生無量大天尊。”
念罷，洛北城緩緩停下。
而李長生在錦盒外聽完全文，中途都忘記了呼吸，此時只覺心頭一陣莫名的清明，心中一時澄澈。
“三官經？以后有時間的話，可以去網上找原文來念一念。”
他深吸一口氣，回過神來。
此時此刻。
廟中站了四人，除了側立一旁的秀才外，都是白發蒼蒼的老者。
至于外頭……
李長生只覺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只見廟門外一圈，廟外山麓，密密麻麻站滿了前來敬神的鄉人。
李長生甚至可以肯定，這群人要是放在現代，那眼神堅定得像是要考研一樣，緊盯著廟里那尊威嚴神像。
他從前還不相信信仰。
這一刻，看著這群鄉人在一個從未謀面，甚至于只有一個胡亂雕刻的神像的所謂上神面前充滿著敬畏，他總算是明白了一些信仰的意味。
在沒有科學和公理的年代，一個人無法理解客觀世界，除了去信仰虛無縹緲的神明之外，可以說別無選擇。
“長生天在上，太和郡受盡邪修與饑荒之災，以至于生靈涂炭，橫尸遍野！祈望上神垂憐，賜予我等種子與沃土，我等眾民必不敢忘記上神的恩德，香火不敢一日斷絕！”
胡青衣說得聲淚俱下，在火盆中點燃了手里的香，在神像前的蒲團上跪下，一臉虔誠地三次叩拜。
“長生天在上！”
他站起身，不敢抬頭看神像，躬身碎步上前，把香插入香爐中。
剎那間。
李長生看見一道金光！
香爐中飛出一道極細微的金光，落入了身后的那座神像中。
神像隨之金光大放！
“他們看不見嗎？”他正疑惑的時候，神像中飛出一道流光。
直沖他眉心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