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企業的復雜性

經營企業不難，經營家族很難，經營家族企業更是難上加難。

——某家族企業領導者

斯里瓦斯塔瓦家族的成員之間復雜的關系和他們面臨的困境，聽起來是不是很耳熟？或許你也有一個和你不太對付的兄弟姐妹或者表哥、表姐，你們在家族企業里共事，然后把彼此之間的恩怨帶到工作中。或許你并不滿意公司現在的分紅政策，又或許你根本就不同意另一位家族成員對企業發展的規劃。這些讓家族關系、公司所有權和企業治理纏在一起的問題可并非小事。

心理學家認為，愛和工作是“我們幸福的基石”。[2]家族往往能給予我們安全感、落腳點，以及一部分自我意識——關乎我們的出身與歸屬。而工作則讓許多人有了目標，有了早上起床的理由。如果個人幸福與滿足感的基礎真的都構建于家族企業之上，那么對我們來說，了解如何應對家族與工作的區別和交疊之處尤為重要。

家族與企業奉行著兩套迥然不同且互不影響的運作邏輯，因此大部分家族企業內部關系都是錯綜復雜的。家族的特性是，它是由愛、信任、忠誠、無私構成的強大紐帶，這讓家族跳出了理性經濟人的范疇。[3]家族的立足之本是無條件的接納，而這又由愛、關懷、公正與平等相待進一步鞏固。家里沒有唯才是舉這套說辭。沒有母親會偏愛自己最聰明的孩子甚于偏愛其他孩子。

牢固的情感羈絆源自親密關系，以及一起經歷過的種種，無論是健康、疾病，還是悲歡離合，家族都可以滿足我們最強烈的心理需求，比如安全感、歸屬感、尊重感，但也可以奪走它們。[4]比較與妒恨可以大幅削弱我們的自我價值感。正如西奧多·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所說：“通俗點講，比較是偷走快樂的竊賊。”回顧自己的一生，你很可能會發現這一路走來所遇到的高峰與低谷，都離不開家人的陪伴。

此外，家族又代表著永恒與團結。人這一生中，友誼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化，但家族卻是始終離不開的牽絆。家族是一個持久的動態系統。和工作環境不同，“退出”家族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即便我們與某些家族成員斷絕了關系，可在潛意識里還是會想起他們。哪怕我們和家里的關系并不好，但在遇到困難的時候，家可能還是我們唯一能夠尋求慰藉的地方。對于家族，我們有一種深厚的信任，因為經過幾十年的相處，我們很清楚每位家族成員是否可信。[5]衡量我們在家族內表現的標準是我們與家人長此以往的相互關照與協作，而非由個人利益驅使的短期結果。

除了文化習俗可以影響家族的行為與決策，沒有什么清晰的治家準則。無數的自助類圖書都致力于在婚姻關系、父母之道，以及解決沖突等問題上給予讀者建議，但家族內并沒有預設什么樣的治理結構，所以家族成員可以自行選擇個人行為模式。

而企業則完全不同。企業的世界重視邏輯，遵循章程，且充滿競爭。在法律上，公司是必須在特定權利與義務范圍內經營的實體。法定的治理架構、監督與報告的準則，以及指導所有權與經營活動的法律法規都明確劃定了企業的責任。評判企業的標準也是一系列硬性指標和財務業績。如果這是一家上市公司，那么股東還會期望獲得一定收益。

在如今這個資本主義盛行的全球化世界，企業內部及企業間的關系，只有在對各方都有利的情況下才能存續。信任的關鍵不在于深入觀察之后的了解，而是各方都要在公司運作流程內開誠布公。員工可以選擇離開，雇主也可以選擇解雇員工。對某家供應商或者合作伙伴做出的承諾，換了別家也一樣。

家族企業使家族和企業在某些維度重疊了。工作和生活交織在一起，使得大家會在家族聚餐或者度假的時候談論公司里的工作。一家人總有機會對話，可能因此更加團結，也可能因此產生憂慮。家族內部的正常活動，比如結婚、離婚、生子，都會直接影響家族企業，因為這關乎所有權的變動。某人在公司里取得成績并收獲認可，無意間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并成為家族內的榜樣。

家族與企業的結合會模糊企業本身的目標。企業本應該是單純給家族賺錢的機器，或者是專注于業績增長的實體，但家族企業卻可能會成為家族成員人生意義的一部分。大家都想在自家企業里謀得一官半職，并就企業經營發表自己的看法。于是，家族內部的私情與家族正義便摻進企業決策中。

家族的參與可能會讓家族企業陷入路徑依賴。比如，幾代人為了尊重先祖的榮光，保留一個歷史悠久但利潤微薄的公司，或者家族內部相互嫉妒、傾軋，從而直接影響企業的所有權與管理。單靠理性、趨利的方法無法解釋家族與企業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而家族對企業的影響也遠遠超出了常規范疇。

情緒與理性相提并論、不成文的家族規矩與企業規章制度糾纏不清，都為矛盾、沖突提供了肥沃的土壤。人際關系緊張、兄弟（姐妹）相爭，以及因為家族內部矛盾尚未解決而產生的不信任感（這還只是冰山一角），都有充足的機會滲進董事會或者家族企業內那緊閉的管理層大門。而由于公司事務所產生的矛盾，比方說在資金分配或者投資選擇方面意見不合，這種在外部人士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被注入了新的含義，并與個人身份交纏在一起。

如未及時解決，這些沖突可能會毀了家族企業。而當家族企業轟然倒塌時，代價往往是巨大的——無數員工會失去工作與生計，家人之間的親密關系也會不復存在。所以我們必須解決分歧，不僅是為了家族，還是為了企業業務所涉及的人的生活與社會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