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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在家

一個女子雙臂交叉,站在自家后屋臺階上,等待著什么。

在想事兒嗎?她可不這么認為。她是在試圖抓住某個東西,讓它赤條條地躺在跟前,好讓她細細端詳,看個真切明白。最近一段日子里,她腦海里的種種想法多如衣架上的衣服,她一件件取下“試穿”。任憑自己嘴里冒出童謠般老掉牙的話語,因為遇到重要事件,人們總是習慣套用老話表明態度,而老話卻多為陳詞濫調。哦,沒錯,初戀嘛!……成長注定是痛苦的!……知道嗎,我家老大都……可我那時在戀愛呀!……婚姻就是一種妥協……我已經不再年輕了。誠然,這些詞語全都歷經時間的洗禮,選擇這個而非那個,與個人感情關系不大,更多取決于社交場合和社交對象。要想看出一個人的真情實感,你得琢磨她臉上連她本人都覺察不出的微笑和使勁抿著的嘴唇,或者細察對方怎樣說一句“我再也不想當小孩子啦”,然后釋放出胸中悶氣。這類詞語的魅力的確卓越超凡,頻頻現身,和最富功效的廣告宣傳妙語相當;也許,會有許多人把這樣的話成天掛在嘴上,青春是人生最美好的時光,女人活著就是為了愛情,直到有一天,在他們舊調重彈的時候,從鏡中瞧見自己的模樣,或眼光敏銳地捕捉到朋友聽到此類話語的表情,才會悄然住嘴。

一個女子雙臂交叉,站在自家后屋臺階上,等待壺里的水燒開。

因為罷工,家里大部分時間沒電。那女子的小兒子蒂姆和女兒艾琳,一大早開車下鄉,到愛坪林里拾了一些柴火(姐弟倆其實樂在其中),然后在花園的石子路上燃起一堆火,又從車庫最里端找到一塊廢鐵,做了一個三腳架支在火上。于是,火堆就成了這家人這一天的開心所在——他們在上面煮飯,守在它旁邊,拿它說笑。可是,那個女子的心里卻十分懊惱:要耗去整整二十分鐘的時間,才能讓水壺嗚嗚鳴響。這些年里,她都記不得水壺燒開的叫聲是什么樣的了。有了電,水從靜止到沸騰不過眨眼的工夫,完全不需要響聲……

也許是她麻木遲鈍?也許蒂姆和艾琳擺弄那些東西的時候并不像她覺得的那樣興味盎然——畢竟姐弟倆都是成人了,弟弟十九歲,姐姐二十二歲——只是出于社會情感才假裝如此?其實,他倆的行為相當于一個陳舊詞語,一種習慣,而人們卻不知如何在事實真相面前將這種習慣擺脫——不管它是什么。

就像她自己。

事實真相是,她一天比一天更加清醒地意識到,不單是她的話語和眾多紛擾的想法被她從衣架上取下穿上,就連她的真實情感也再次發生了變化,這一發現令她悶悶不樂。

女子松開交叉的雙臂,走了幾步,來到石子路中央的那個怪物身邊,往懸在三腳架上那根彎曲電線上的水壺下添了幾根柴,然后側耳傾聽:莫非水壺的響聲已經變了?她想是的。要是明天停電(罷工方有如此威脅),按說就該買個野營爐什么的:像這樣的童子軍訓練好是好,可是萬一下雨呢……據說罷工可能還會持續一段日子。與上回相比,好像這幾次停電真的說停就停。能源危機——熱能、光能和燃油——肯定會越來越頻繁,是不是該有所儲備?或許,蒂姆和艾琳是對的:弄捆柴火有備無患。

女子回到后屋臺階上,靠著墻,雙臂又交叉了起來。

世上有的事情是公眾的,或者說社會的——譬如戰爭、罷工、洪災、地震,感覺仿佛是上帝所為。國外有一種觀點,且不論理性與否,認為這種事情性質一旦嚴重而罕見(或者曾經嚴重而罕見,會不會只是錯誤的記憶?),都將成為每個人人生經歷中的頭等大事,就像空氣,曾幾何時是某顆遙遠而渺小星辰的大氣,卻選擇包裹我們這個可憐的行星。想想吧,這類至關重要的經歷,越來越多的人將親身體驗到:侵略、戰爭、內亂,瘟疫、饑荒、洪澇災害,土壤、食物及空氣的污染。對待這些情況,老傳統的態度就更加一成不變了。無非是這樣:我們得做點什么,要不就是,哎呀,太痛苦了!而類似這般的細節卻鮮少提及:我的家人都死在集中營了,或者我的四個孩子都是餓死的,或者我姐姐和她的孩子都被當兵的打死了。不過,看起來似乎關乎社會大事的習慣態度的確要比關乎私事的更為誠實?哎呀,太痛苦了!是這回事嗎?

她發現水壺的響聲小了,就到身后的屋子即廚房里,伸手取出一把碩大的瓷咖啡壺,壺里已經擱好了咖啡。她端著咖啡壺,站在火堆邊,看著開水在壺蓋下咕嘟咕嘟作響。

只靠巔峰或危機時刻的表現來看待事物,是無聊而荒謬的:畢竟,個人事件和公共事件一樣,都是長期日積月累而成的……至少經歷了幾個月,通常是好幾年之后,人們才會感慨:上帝,我的一生都改變了——談論愛恨情仇時的激情,婚姻,充滿考驗的工作。因為我變了,所以我的人生也變了。

壺蓋下,沸水開始兇猛地翻滾,溢出壺口。

她拿了塊微波爐墊,抓住壺柄,用嘶嘶作響、滾燙的沸水沖泡咖啡,然后把水壺擱在火堆旁邊,沒有放在草坪上,否則草地上一會兒就會留下焦黃的一圈。她把尚未燃盡的木柴從火中撥出,要是下雨了,得記得給它們和剩下的柴火蓋上雨披。她從未參加過童子軍,不知道怎么用濕柴生火。

她一手拿著水壺,一手端著咖啡壺,離開后花園,走進廚房。

我待在坩堝里,被磨碾成了齏粉……能說出這樣的話語,或者閃出這樣的念頭,她還是相當得意的。確是事實嗎?成就感就這么重要?管它呢,反正那是眾人皆有的感受:不管是世界居民中的少數異類,認定人類的生命和甲殼蟲一樣微不足道;還是守舊人士,認為人的一舉一動都不容忽視,因為在上帝眼里,人類乃萬物之靈長。或者連神都有這種體會。可是,如果他或她是只甲殼蟲,甚或一只蝴蝶,那他或她有什么變化,學了什么,長大沒有,成熟了與否,就都無關緊要了?毫無疑問,一定存在某種情感,興許還是我們最深的情感,人生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在生活中學習。這份情感是不是應該歸功于習慣,歸功于早期、原始時期遺留的產物?或者歸功于甲殼蟲的自以為是?可是,情感乃事實存在,這一點毋庸置疑。“上帝”已遭放逐,或被宣告死亡,或仍活著。甲殼蟲到底要對誰解釋這一切呢?

讀什么書成什么人。

常常要經歷漫長而痛苦的時光。

可惜,還有一點毋庸置疑:漫長的時光和一茬茬的苦痛極少化為知識……

她真這么想嗎?是,她真這么想。

是因為她心情郁悶嗎?她郁悶嗎?可能。她是某種東西,她強烈地感覺到某種東西,卻觸摸不到……

女子將咖啡壺放進一個托盤里,杯碟、勺子、方糖和過濾器已在盤中。她端起托盤,出房門之前,回頭掃了一眼桌子,上面都是午餐用過的臟碗臟碟,還有幾個是早餐用過的碗碟。可以叫蒂姆把火再生起來,燒壺水,等有了足夠的熱水再叫她進來清洗?算了,還是不要吧,這會兒他不想做事。待會兒自己動手吧。

女子走出屋子側門,來到草坪上。草坪該修剪了,上面長了不少雛菊,東一株西一株,一路長到花園中的那棵大樹下,頗具風情。這個女子就是凱特·布朗,確切地說,是凱瑟琳·布朗,或邁克爾·布朗太太。她小心翼翼地端著托盤,心里一邊想著那一桌未洗的碗碟,一邊繼續想心事,找理由……不管此刻的她,處在人生的哪一階段,她都希望這個階段快快過去,因為對她而言,這一階段仿佛永無盡頭。假使人生非得按輝煌時期或巔峰時刻的狀態來看,那么,在她身上很久都沒“發生”任何事情了。她不敢期盼將來會發生什么,只知道自己將在忙碌的家庭瑣事中慢慢衰老。

有時候如果幸運,某個過程或某個階段是可以被凝集的,凱特終將發現,這個夏天就是一段被縮短、被加厚和被凝集的時光。

她會有什么經歷呢?除了慢慢老去,別無其他:衰老是成長過程的后續和重復。當然,人人都得經歷——噢,天呀,時光在飛!……不知不覺人生就走完了……成熟就是一切。等等。但就凱特而言,這根本就不是一個持續十年、二十年的過程,她瘋狂地跟隨潮流亦步亦趨——染發、減肥,穿著打扮時尚,又不裝嫩,幾乎感覺不到光陰的流逝。幾乎對所有人來說,衰老只是時間問題,除非遇到如下事件:大災大難,地球飛離人們腳底,洪水淹沒城市,炸彈摧毀了孩子,令生者恍如行尸走肉。如今你正青春年少,可一晃便步入中年,但要想弄明白,是什么時候從一個階段進入了另一個階段,實非易事。緊接著就老了,而你卻幾乎渾然不知自己是何時變老的。你對待周遭人事的態度變了——哦,是的,大變特變了,但你本人卻毫無意識,因為寒冰是慢慢地、慢慢地將生命之谷凍結起來的。大多數人只會這么覺得:我恐怕不年輕了。然而,凱特·布朗卻將在短短幾個月之內,把個中滋味一一品嘗。因為,在這幾個月中,每件事都關乎她,而她本人、她的耐心、她的溫順,以及她的時間,都將成為攻擊的靶子——實際上她渺小的生命將承受來自另一領域即公眾領域的種種壓力,所以每件事才會令她如此緊張不安?不管事情是如何發生的,反正這個夏天的經歷,有違她的德行,超出她的能力,她無法控制事態的發展。

等夏日的種種經歷結束,她將無法再另行選擇:即便之前她也無法為自己選擇,因為她沒有選擇經驗,也沒有想象力。是的,將要發生的一切,并非她想要的,盡管她站到了樹下,端著托盤,心有所想:這樣的情形的確可以持續到永遠!可是,真這么認為就錯了,因為就在這個時候,一定有個什么東西我能看見,有個什么東西此時的我能夠理解,某種行為我能選擇……

選擇?什么時候選擇?我選擇過了嗎?

一個女子,像過去漫長歲月里常做的那樣,站在樹下,端著托盤。她把托盤擱在花園桌上,桌子是用十年前發明的某種材料制作而成的,看上去像鐵制品,很輕,她用兩個指頭就能拎起來。她把桌子擺穩,這樣東西擱在一側就不會翻倒了。

她并沒有把這張桌子當成一種選擇,盡管是因為她,他們才選擇買了這張桌子,家里的那幾個塑料杯子也一樣,瞧著還以為是瓷的呢。

她走回草坪中央,吸了口氣,朝屋子上方的窗戶大喊了幾聲。她不用想就知道會看到什么,她丈夫探了探頭,應道:“來了!”

一個女子,白裙白鞋,頸上系了條粉色圍巾,站在草地上。

就這一部分倒有可供選擇的地方,有意識的、特意做的選擇:這個女子的外表就是選擇的結果。她渾身上下搭配精巧,這身打扮符合住在郊區豪宅里的中產階級的身份,而且她是作為別人的妻子待在這里的。當然,還作為孩子們的母親。

她身上的裙子來自“美麗女士”牌專柜,合身得體,素雅大方。腳上穿著鞋襪。頭發——一個我們需費心費力加以選擇的領地——燙成了大波浪,露出臉盤,鼻梁和臉頰上方長了幾點沒被清除的小雀斑。她丈夫常說他喜歡她臉上的雀斑。她的頭發略帶紅色——紅得不太顯眼。她是個俊俏女子,健康、溫順。

她站在草地上,手搭在眼睛上方,大聲喊:“邁克爾,邁克爾!咖啡!”

一張模糊的臉孔從灑滿陽光的窗格子后露出,回應道:“來了!”

一個女子,穿著適合午后家庭聚會的衣裳,穿過草坪。她走得很小心,不想讓草刮傷鞋子。要能讓她本人選擇,她寧愿光著腳丫,脫掉襪子,穿件穆穆袍、紗麗或紗籠——類似這樣的衣服——留一頭披肩直發。

她不想自己過于花枝招展,因為在孩子還年少時她就發現,他們討厭她由著性子做事。對門瑪麗·費切麗穿著打扮的樣子,好像沒結婚生子似的:可是她那幾個孩子恨死了她的穿衣風格,變著法兒損她。

瑪麗說過:“干嗎要委屈自己呢?孩子太霸道了可不行。”凱特一向認為她這話說得在理。而事實呢,她一直以來都在委屈自己。可她發現,自己那幾個孩子議論她外表的時候,用詞并不比瑪麗·費切麗的孩子客氣多少。

凱特在樹下席地而坐,將身體藏于樹蔭之中,雙腳伸進陽光里,好像腳上沒穿襪子一樣。坐在寬敞的花園里,她仔細端詳自家這棟高大的方形樓房,目光好像在與這里告別似的,因為最近夫妻倆常說,過不了多久孩子們就都長大了,是不是該考慮換棟小房子了?一套公寓?他們可以到鄉下買幢房子,跟朋友——也許是費切麗夫婦——合住。

凱特常想這事兒,但總認為得過上幾年才會應驗。

時值五月,英格蘭的夏日舒適卻短暫,秋季指日可待。這家人的生活中隱藏著某種不安定因子,有一種有機物質在倫敦南部,確切地說,在布萊克希思,悄悄地起起伏伏。隨著孩子們成年,這個家庭,或生命體,或有機物質,好像開始一年一年向外爆炸,碎片落到這個地球越來越遠的地方。如同一年一度的戶外踏青,雖然開始于暮春時分,卻已然嗅到秋的氣息。

去年,邁克爾作為一名頗有地位的神經病學家,七月赴美參加了一個會議,而后趁機在波士頓醫院工作了三個月,十月才打道回府。凱特陪同丈夫與會,后因家中事務,中途回了一趟英國,于九月再度赴美,與丈夫團聚。她和那些帶孩子的女子一樣,既要顧這頭兒又要顧那頭兒,當然她們所做的都是分內之事。那些女子,來自歐洲各個地區,整個夏天,也都在兩地奔波。

今年,邁克爾還要去波士頓的那家醫院工作四個月,和一個同事一塊兒進行醫院間的交流。他倆的大兒子史蒂芬,今年二十三歲了,是大四的學生,已經約好了幾個朋友,打算花四個月的時間游歷摩洛哥和阿爾及利亞。艾琳,二十一歲了,要與父親結伴一同前往美國,走訪前年她在西班牙野營時結交的朋友。二兒子,詹姆斯,應邀去蘇丹,考古挖掘,等秋季大學開學才會回來。而她自己呢,鐵了心不再往美國跑了。原因之一是她不想跟女兒生事,知道她們母女要在一塊兒,沖突在所難免;還有,三個人都去,開銷太大;再說,沒準兒她還會和丈夫鬧別扭呢……想到這里,她不禁笑了,是一臉的苦笑,好像在說“婚姻嘛,就得有人付出,有人享受”。她很清楚,對這個問題,她不愿深究。還有一件事兒。她家的蒂姆,雖說是個十九歲的大小伙子,大家也一個勁兒地鼓勵他獨立外出,可他就是哪兒都不想去。他一向是個“難纏”的家伙,或者說“問題青年”。所以呢,為了他,倫敦南部的這個家還是得有人打理。她,為人母者,自然得擔此重任。她覺得,接下來的幾個月,日子會和以前的許多夏日一樣。她所在的地方就是家人的大本營,孩子們學校放假了,回來住一住;或者去往哪里的途中,轉回家待上一天或一周。她得替他們、他們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忙里忙外,前后打點。她隨時待命,準備為家人鞍前馬后。

她盼望那個日子快點兒來到,不只是希望家中濟濟一堂,還盼望能夠露一露理家的本領。她知道自己手腳麻利,辦事利索。她還想趁這個夏天,把花園好好修整一番。等到他倆——邁克爾和她——這對老夫老妻退出熱鬧的舞臺,真的搬離這棟房子的時候,叫人念叨的不是這棟房子,而是這個花園,這個她精心照料了二十多年的花園,一個旖旎美麗的英式花園,好像未經人工修整,而自主選擇長成了草坪、百合叢、玫瑰帶和藥草區。一年四季,鳥鳴婉轉,微風輕拂。沒有一方泥土凱特不熟悉,沒有一方泥土不是人工堆積而成的——當然,離不開蚯蚓和霜凍的鼎力相助。

她坐在那兒,聞著玫瑰、薰衣草和麝香草的芳香,看著丈夫和客人走出房屋。

訪客名叫艾倫·波斯特,其人和醫藥行業扯不上半點兒關系,是個公務員,搞國際關系的,在一個與聯合國沾點邊的機構里做事。他和邁克爾·布朗醫生邂逅于洛杉磯的機場大廳,當時他倆的航班因大霧延遲。他們一起下棋,喝酒,互相邀請到家中做客。前一周,他們在古奇大街不期而遇,一塊兒吃了午飯。邁克爾邀請艾倫周日到家共進午餐。要是沒停電,布朗一家就會準備傳統的周日午餐。倒不是為了家人,傳統的那一套早已被他們棄之如敝履了。做傳統大餐是為了款待客人:他們一家子常開玩笑說,他們家請外國朋友吃飯,拿手好戲就是上傳統菜肴,就像農民離開旅游行業就沒戲唱了一樣。不過,今天是艾琳掌勺,蒂姆打下手,這會兒他倆不知跑到哪兒去野了。艾琳做了份土耳其黃瓜涼湯;用火烤了些羊肉串;做了一份杏肉刨冰——冰箱的電是用煤氣發的。他們喝了不少桑格里亞酒,配方是二兒子去年在西班牙時向人討教來的。

邁克爾和艾倫·波斯特落座之后,繼續談論先前的話題。吃午飯的時候,他倆就聊得熱火朝天,吃完飯到樓上的書房,也未中斷。她往漂亮的塑料杯里倒好咖啡,自從隔壁鄰居家的狗追逐另一只狗,竄進她家將家里一整盤最好的瓷器撞碎之后,在花園里她就只用現在這套杯子了。她給兩位男士遞過咖啡和巧克力薄餅,然后堆著笑容,像個哨兵,專注地看著他們,因為這樣,她可以不動聲色地想自己的心事。其實,她在想丈夫。

每次看到丈夫這樣,跟同事,特別是外國同行談天說地的時候,她就覺得他已經離她遠去了。她有這種感覺,并不是因為她丈夫說話做事八面玲瓏,根本不是這個原因;而是因為他跟艾倫·波斯特在一起的時候,四周仿佛籠罩著一團密密匝匝的氣息,他開始膨脹,好像意欲展翅騰飛而去……去年和他一起在美國的時候,她就感覺到他的膨脹,他的擴張。她總覺得,這個男子與她結婚這么多年,身上一直深藏著一種潛能,只是這種潛能永遠無法在家庭生活中找到成長空間:她的這一感受,夫妻倆自然談論過。她也曾隱隱希望:他會說有時她也給他同樣的感受,他卻沒有。這時,她想起今年有四個月的時光,他的妻子將不在身邊,只有女兒偶伴左右:那種恰如其分的笑容,那種嘲諷的、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又浮現在她臉上。她知道自己這么笑了;正如他們所說,她是“蓄意”笑成那樣,或表達那種意味的。如果場合恰當——比如回答年輕女子(不是她的同齡人,不是瑪麗·費切麗)的問題——她可能會斜靠著椅子,垂下嘲諷的雙眼,說上兩句:年輕的時候,遇到這種事兒,都愛小題大做——瞧,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在真正的婚姻中,一點兒都不重要!伴隨揚揚得意的姿態的就是她這種嘲諷的笑容,這她清楚;還有一份釋然,因為成功擺脫了陷阱、險境……坐在夏意濃濃的樹下,手拿咖啡壺,對兩個男子暗示,咖啡還多著呢,笑容滿面。她聽見自己的心里話:我說的是多么可怕的謊言啊!可惡!干嗎要這么做?明明這里有個什么東西,我都不愿意讓自己正眼瞧一下。和瑪麗在一起的時候,有幾次我都快逮住它了,但和別人在一塊兒,就沒轍了。現在,她看著它,想抓住它,不要再裝模作樣、胡編亂造了——不要再從衣架上取下一模一樣的舊衣裳了……她聽著男人們聊天,現在是一本正經地旁聽:話題好像和她有關,好像已經聊了好幾分鐘,只是之前她沒有聽罷了。

艾倫·波斯特的倫敦會議遇到了麻煩,或應該說,是會議組委會遇到了麻煩:一個名曰“國際食品”的組織要召開一個會議,探討人類吃的東西,或者不吃的東西。由于接二連三的意外事件——流感,有人臀部摔裂,還有一名里斯本成員猝死——等到與會代表已經圍著桌子坐好,準備商討具體事項的時候,才發覺沒有翻譯。如今這年頭,要找個流利的法語、德語或西班牙語翻譯,不費吹灰之力,可要想找個英語和葡萄牙語都說得溜的翻譯,而且受過足夠的訓練,能夠應付這份高強度的工作,就別提多費勁了。葡萄牙語翻譯不可或缺,因為該會議中有一個小組討論的議題是咖啡,而全球咖啡主要生產國巴西又是說葡萄牙語的。大會只好延期,等到聘齊了葡萄牙語翻譯再召開。到目前為止,他們已經物色到了兩位翻譯,但仍空缺兩名。艾倫·波斯特和邁克爾一起瞧向凱特,等她開口說,她樂意成為第三名翻譯。三年前,凱特幫一個打字水平極臭的朋友,敲打了一整部關于咖啡種植和銷售的科普讀物。因為這本書,她對這個物品相當熟悉。再者,她的語言能力一向很強。她的法語和意大利語都說得很不錯,葡萄牙語就更不在話下,原因之一就是她是葡萄牙人。她天資聰穎,很早就讀完了高中,本打算三年后再上大學——結果沒去上,而是轉念嫁與邁克爾為妻了。她和爺爺在莫桑比克首都洛倫索—馬貴斯[1]住了一年,她爺爺是個學者。在那里,她只說葡萄牙語。她父親約翰·費里拉,是個英國化了的葡萄牙人,在牛津教葡萄牙文學。能生為他的女兒,她感激萬分,因為她心知肚明,這樣的家庭背景,就是一大筆財富。是她爺爺領她邁進了葡萄牙語門檻,她才能陶醉于葡萄牙文學和詩歌當中,沉浸于“這種語言的精神深處”。

在這個印度洋之濱的城市里生活了一整年,專門給她玩樂的一年,她有什么收獲?爺爺是個舊式家長,對家中女子非常嚴格。凱特從未想過,要和自己深愛的老人作對;再說,犯得著嗎?——她在這里不過就住短短一年而已。在那一年里,她從未和男子單獨相處過,被呵護著從未經歷任何不快,不管是文學里還是生活中;也領略到了不無快樂的異國情調(很短暫),其中所有元素都那么陌生,她只得逐個體會。她備受關愛卻不被信任,是家中寶貝卻不被看重。耳邊充斥著崇拜者的奉承話語,令她暈乎乎的——但她知道,她,一個女孩,在爺爺的生命里只占據著極小的分量(這個分量是經過仔細斟酌的),和他妻子一樣,還有他女兒。她那時就這副模樣: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像朵山茶花,雪白的肌膚,濃密的深紅色頭發,一襲白色繡花亞麻裙子,粉頸香肩半裸,坐在游廊的搖椅里。纖足著地,慢慢地前后搖晃著椅子。她知道自己的玉足非常性感,惹得身邊的小伙子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它看,浮想聯翩。她手執繡花絹扇,用老保姆教她的方法,手腕輕轉,扇著風兒。小伙子們,以她為中心圍成半圈,坐在草地的椅子上,向她大獻殷勤。這些小伙子都是征得爺爺的同意后,才能在這里陪她聊天。那是一九四八年的事兒了。在洛倫索—馬貴斯,她名聲在外,風光無限:一來她畢竟是英國人,再怎么乖巧,都會超出爺爺許可的范圍;二來是因為她那頭暗紅色短發和褐色雙眸,這種模樣的姑娘在那個舉目皆是黑發深眸的國家,難得一見。另外,在這塊殖民地上,爺爺對她過分嚴格,很可能出于逆反心理,她常常故意舉止輕佻,言語放肆。

回英國時,她回首望著這個水霧迷蒙的地方,滿腹欲語還休的心思,其中一個就是,她非常渴望成為奶奶那樣的女子——除非爺爺記錯了——奶奶根本不想離開葡萄牙,因為她不想讓自己的生活方式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她是個漂亮女子,人人都這么說;是個出色的母親,能煮一手好菜,人非常好,又和藹善良,挑不出一點兒毛病——噢,對了,不管奶奶多么優秀,可以預見,贊美之詞帶給凱特的卻是負面影響。凱特從這個說葡萄牙語的國家回來后,一心一意就想上大學,讀羅曼什語言文學專業。她還真的被牛津大學錄取為住校生。后來她遇見了邁克爾。邁克爾經歷了十年的戰爭和專業集訓,事業才剛剛起步。她搬進邁克爾的住所,兩人歡歡喜喜地開始了被他們稱為“第一階段”的生活。

要是沒有結婚,她會成為自己領域的什么特殊人才嗎?沒準兒當上了講師?女子當教授的好像不多。不過,這些念頭不常出現:她沒覺得孩子讓人討厭。再說,丈夫好像并不要她守在家里,會同她分享樂趣,樂意她和別人交往。她常幫丈夫或丈夫的同事翻譯資料,還曾譯過一部葡萄牙語小說呢,雖然沒掙幾個錢,但為她贏得了不少稱贊。她同世界上各色人等都打過交道,特別是孩子們長大成年后,常在家中招呼四方好友。

要是她沒有結婚——不過,上帝呀,要是沒有結婚,她會瘋的,恨自己學什么羅曼什語,讀什么文學……邁克爾和艾倫·波斯特喝著咖啡,等她表態。她只感到一陣恐慌涌上心頭,這一發現更令她不知所措了。害怕是愚蠢的,可笑的。怕什么?這一點對誰都不好說,連邁克爾都不行——每次接到活兒的時候,都是些簡單的活兒,她完全能夠應付,顯然只要幾天工夫就能完成,她都覺得自己像個被長期囚禁的犯人,心想著從明早開始就得面對自由了。

“可我覺得干不了,”她說,“蒂姆這一整個夏天都在家里進進出出呢。”

她看見丈夫抿緊了嘴唇:他倆常為蒂姆爭吵,但沒有一次爭出個結果來。邁克爾認為,自己這個小兒子,太嬌生慣養了。而她呢,雖然承認他說得可能很在理,卻對他說的“把他扔出去就結了”的方法不以為然。怎么才能“把他扔出去”呢?往哪兒扔呢?孩子到底干了什么壞事,要用這么激烈的手段?他整天繃著個臉,愛說狠話,討厭這個討厭那個,可是所有的孩子都這樣,只是表現方式不同罷了。凱特以為,她替蒂姆說話,是因為丈夫對他失之公允:她意識到,一談到這個話題,兩人都容易情緒化,所以沒法就事論事;對這件事兒,她有她的態度,會竭力維護,家里家外,沒有分別。

“會議不會太長的——你剛才說要開多久呀?”邁克爾問艾倫。

此時,艾倫已經看出,這對夫妻之間出現了問題,他回答:“最多一個月的時間。”他眼睛沒看夫妻倆,而是轉頭望著房子。一個男孩從里面走出,向他們走來。

“蒂姆過來了。”凱特說,言下之意:當著孩子們的面別提這事兒。

蒂姆走到樹下,他的模樣顯然要比從遠處瞧上去大。遠看,他單薄消瘦,步子輕盈。他繃著臉,盯著母親說:“很抱歉,媽媽,我改主意了。弗金森兄弟邀我去挪威登山來著。要是你不介意,我想去。”

“不會,當然不會,孩子,”凱特脫口而出,“當然可以去啦。”這個夏天蒂姆能夠找到樂子,沒有被拋棄一旁,她很高興,就像自己要去挪威似的。不過,那孩子先瞧了一眼父親,做父親的朝他點了點頭。然后,他正兒八經地沖著客人笑了笑,眨眼間就換了一個人,變成一個敢作敢為的男子漢,但他回頭看母親的時候又成了那個陰郁小子。他對母親說:“那么說定了,我現在就去打包,晚上出發。”說完,他逃命似的撒腿奔向房子。

她沖著兒子的背影喊道:“蒂姆,走之前能不能再生個火燒壺水,我要熱水洗碗哪。”蒂姆要么沒聽見,要么就是不樂意做。

“那你什么時候開工呢,凱特?”艾倫問,“什么時候?明天?干吧,啊?”

凱特沒有吱聲,笑了笑算是答應下來了。她知道自己可能會放聲大哭。她覺得,好像身下的支柱全被抽走了一樣。她覺得——用她常用的比喻,她的確是在生長,在自己的思想里,現在已經長了一段時間——好像突如其來,從未來之所刮來一陣刺骨寒風,沖她直面吹來。

她說:“行啊,當然啦。先讓我把碗刷干凈總成吧?”

男人們聽了哈哈大笑,她也笑了。艾倫又說:“要是有人替你刷碗,你是不是可以打通電話?”

他給了她一個名字和電話號碼,然后陪她一起進屋。他態度正經,卻不失溫情,仿佛人與人之間的親密唾手可得,幾乎不用牽扯任何私人感情:她知道,這就是她即將進入的氛圍。他的表現既輕松又能給人以幫助;他守在她身邊,看她打電話,說出得體的話語——這樣說話,對她來說并不容易,因為組委會的人愛打官腔。她打完電話后,艾倫親了親她的雙頰,摟著她,領她往草坪上的那棵大樹走去。艾倫相貌英俊,和他倆——邁克爾和她——年齡相仿,是個愛家的男子,家有妻子和幾個小孩子或者大孩子。這個男子收入可觀,這輩子就是從一個地方跑到另一個地方開會,同來自好幾十個國家的代表討論食品。她很喜歡他,心想,呼吸著這種輕松而不帶私情的空氣,畢竟能讓她暫時緩口氣,擱一擱心中的石頭。這個男人的一切,她都真心實意地喜歡,包括他的穿著,他說話的模樣:最近,她一直看不慣丈夫的穿衣風格和他理的那個發型。算了,別想這些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

她之所以覺得自己好像墜落空中,是因為要是蒂姆不在這里了,這棟房子就完全可以關門上鎖了。

他倆回到樹下。炎熱的周日下午漸漸趨近傍晚,男人們聊起了一宗伊朗的醫療事故。

關于房子要不要出租,他倆也談了幾句。

過去,夫妻倆就這個問題,爭論得非常厲害,各有各的理由,誰也不讓誰,會爭上好幾天,甚至好幾星期。

這時她發話了:“我說,咱們以前不是都沒出租嗎,對不對?”

“那有什么,”邁克爾應道,“來這兒旅游的人家會租的,就算咱們把東西留在櫥子里,他們都樂意租。”

“要是孩子們路過倫敦,往哪兒落腳呢?”

“可以暫住別人家嘛,也到時候了吧。”

“可我就是覺得……”

“明早我來給中介打電話。”邁克爾·布朗醫生說,故意讓凱特難堪,因為他從早到晚沒有一刻閑工夫,就算她去了國際食品組織上班,也不會比他忙。

問題是,她覺得自己很沒用,很窩囊,因為像房子這樣的事,都成了小事。

再說,會議結束之后,她該怎么辦呢?想當然地以為她能在什么地方安頓自己——她這個人,多能屈能伸呀,打從孩子出生以來,一直如此。回顧將近四分之一個世紀的歲月,她看到,她生活的特點就是——服從和適應他人。長子出生的時候,她二十二歲,老幺降生的時候她也不到三十歲。她對別人說起這些,妒煞了不少人;很多很多人,來自不同國家的,都知道邁克爾·布朗的家庭和和美美,人見人羨。

微微的寒風真的吹來了,雖然依舊柔和。這是她平生第一次不被需要。她成了可有可無的人。多年來她心里一直很清楚,這樣的時刻快要來臨了。她甚至為此作了應對計劃:可以學學這個,去那里走走,到福利機構做義工什么的。但凡有點兒腦子的女子,都不可能不知道,人到中年,在能力與精力的巔峰階段,她們注定會成為那種文獻累累、被研究詳盡的現象,也就是成為這樣的女子:孩子大了,人也閑了,為大家好,為她自己和家人好,精力必須轉移,從孩子身上轉移到其他不那么嬌氣的東西上。所以,這種事情落到她頭上,一點兒都不奇怪。也許,她該早點兒做好心理準備?

她沒料到這個夏天就出了狀況。明年夏天,或者后年夏天都行,就是不要現在。她的主意都是為將來準備的。可是現在就發生了。當然,只是暫時的問題,因為到了九月,房子又歸她家所有,又成了幾個“小孩”的溫暖的大本營,雖然現在孩子們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但是,她得替丈夫著想,他是那么喜歡這個家,喜歡家里的一切……上次全家人聚在一起,上大學的,度假、旅游、遠足的,都在家里,是什么時候?想一想,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

可是她呢,這個家庭的主婦,從六月到九月底,將沒著沒落。連個自己的房間都沒有。她感覺怪怪的,好像身上溫暖的蔽體之衣被人剝光,如同一只待宰的牲畜。

她今后的日子,邁克爾和她當然商量過,也分析過她的還有他的感受。凡事有商量是他倆婚姻的基石和支柱。他們一直認為,把話捂在心里不說,于事無補;相反,拿出來擱在臺面上商量,一切困難便能迎刃而解。自打相識開始,他倆就一直遵照這一原則行事。

對自己和婚姻的認識,夫妻倆有許多高見,許多看法都是正確的。

比如,他倆的臥室里放了兩本書,并排放著的,一本是伯特蘭·羅素的《幸福之路》,另一本是荷蘭醫生凡·德·維爾德的《理想的婚姻》:凱特送給邁克爾的是羅素,而邁克爾送給凱特的是維爾德。兩本書都題著:為了第一階段,給我的愛人。該題詞紀念著這樣一個事實:甜蜜的愛情一旦結束,第一階段也宣告結束,他們隨之步入婚姻的殿堂。他倆都清楚,情況肯定會發生變化,愛情的甜蜜一定會消退,這兩本友善的書,為了第一階段,凱特送給邁克爾的和邁克爾送給凱特的,對他們長久的討論作了總結。如今,拿起書翻到題獻頁,也許對方會發現自己嘲謔的鬼臉……要是被逮住了,他倆肯定都會坦誠相告,健康地哈哈大笑(從詞義推測,大笑是健康的)。問題是,為什么要做嘲謔的鬼臉呢?他倆非常明智,以這種方式對待快要結束的和正在開始的——穩固的、高規格的、美滿的婚姻。沒有嘲謔的理由呀。他倆嘲笑什么諷刺什么呢?同樣,對于生活中的每個變化和每個轉折點,他倆也都開誠布公地長談過。夫妻倆都舍不得放棄這個習慣。但是,凱特肯定發現,自己會情不自禁地冒出這樣的念頭:或許,這些在婚姻不同時期或“階段”所畫的藍圖、作的心理分析,或者你愿意的話,稱之為“宣告”的東西,會不會是多此一舉?

舉例說吧,大約在三年前,他們就討論過“未來寒風”這一現象,可事到臨頭,他們也沒描繪出藍圖或備好原因說明……為了第九——或第十九——階段。

業已發生的是,提到蒂姆的名字,邁克爾的嘴就抿緊,就像他現在說話的樣子:“明早我來給中介打電話。”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把她晾在一邊。終于,她摸到它了,拋開心中眾多如此不同的看法,那就是自己一直以來的感受,取自衣物陳列架上的衣服,過去她常用這個描述自己的處境。

無論她的處境怎樣,無論它究竟是何物,等到這個夏夜終結,凱特生活中的千頭萬緒似乎都歸集到了一處,化為潦草書于紙片上的不同地址和眾多電話號碼,凝結成渴望喚醒與爺爺相關的回憶的種種努力:爺爺的石屋建在花園中央,花園里到處都是百合花和鳳凰樹,爺爺坐在游廊上。“凱瑟琳!學語言就是要在語言里面呼吸。在里面浸泡!生活!”

馬上會有一場面試,檢驗她能否將英語、法語和意大利語等迅速譯成葡萄牙語,反之亦然。晚上,清理完白天留下的滿桌狼藉:碗碟、飯菜和油污——好在晚上十點又來了電——她通宵未眠,重新翻了一遍自己翻譯的小說,把和爺爺一起吃飯、說話、走路的情形在腦海中重演了一遍。到了早上,這種浸泡式方法就產生了奇效,若是在街上撞了人,她會用葡萄牙語向對方道歉。

注釋

[1]莫桑比克首都馬普托的舊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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