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知縣讓杰叔敘述了一遍他們在初陽城的經歷，聽到的是另一番景象。

干凈整潔的石砌大房子，暖和無比的被褥，洗漱有熱水，還有澡堂泡澡。

被軟禁的人全都不用干活，每天都會送來餐食，一日三頓。

能與小郎君的抱怨對得上的，便是餐餐都是土豆酸菜和臘腸肉。

要不是他太吵鬧，也不至于被拉去強訓。

何況小郎君所說的折磨，不過是人家軍中的強化訓練。

兒子回來就抱怨，害自己出現了誤判。

此刻又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趙知縣就有些生氣。

略帶不滿道：“所以你在那邊，也就被軟禁了而已？”

“而已？！爹，俺可是有官身的，進武校尉誒，被人家俘虜了這還不夠嚴重嗎。”

趙小郎君感覺自己被輕視了，也帶動了一點情緒。

趙知縣不以為然，想當年他的一個同窗，一腔熱血跟去伐遼，結果被俘虜了。

遼國滅了之后，他回到開封，不也好好地過日子么。

又不是遭遇了酷刑和羞辱，被俘虜就被俘虜了唄。

他把這事一說，趙小法曹就不樂意聽了：“合著您沒被那些臭腳丫子熏過，以為孩兒在那邊度假咧。”

“一回來就說俺胖了，俺在那邊遭到了針對，怎么可能會胖！”

舊話重提，趙知縣重新打量，還真是胖了。

面龐輪廓沒那么硬朗了，下巴好像圓了些。

這兒打量著，那邊還在絮叨。

“那賣酒的鄭叔每次都只會吹牛皮，也就您信以為真了。”

“他說自己靠一尺長槍如何如何征服遼國女人，真要有那本事，他的小妾怎么還會跟那些釀酒的長工廝混在一起。”

趙知縣用筷子敲了一下他腦殼，說：“他人私事莫要妄議。”

“真如何假又如何？回了東京，你會在妹妹面前說自己被臭腳丫子熏得睡不著覺？”

趙小法曹頓時歇火了，敬酒認錯。

迎風倒甜香順滑，一不留神就被父子倆喝完了。

覺得不盡興，讓親隨取酒來。

微醺，趙小法曹說：“爹，俺覺得，那沐神教根本就不是什么民間教派。那是一群拿教派做幌子的反賊。他們身上穿的甲胄，可亮堂了……”

趙知縣瞬間酒醒，問：“兒子，你說他們有甲？”

“是啊，俺跟著的那個什么強訓排，31人全都披甲佩刀，可不比上禁軍差。”

“31副！”趙知縣騰的站起，焦急地在屋里來回踱步。

“怎么能真是反賊啊，完了完了完了……”

……

晉中多驢騾，主因牛馬管得嚴，它們便成了下位替代的畜力。

之前采買隊動用的馬，已是杜老八動用關系搞到的全部馬匹。

如今初陽城已經在附近一帶有了名聲，充門面的事就不需要干了。

因此今天動用的，全是毛驢和騾子。

這些被青草加少許肉沫喂養的毛驢和騾子，毛皮看起來一個個油光水滑。

其中有一頭最為顯眼，被一個半大小子牽著。

正是驢娃和他的大毛。

100頭健康強壯的毛驢和騾子，每頭都拉著一輛簡易板車。

車上都放著5根8尺長的巨型長釘，用麻繩捆扎固定。

在初陽城的水泥路上，這些驢車騾車拉起來還挺輕松的。

車夫們都想多裝一些長釘，好在神使面前表現一番，但都被拒絕了。

出了城，走在山路上，這些人才想起路難行。

稍微陡一點的坡，都能讓驢騾們啊哦啊地叫，

每次遇到這種時候，老姚都會出現在附近跑前跑后，然后用炭筆在紙板上寫寫畫畫。

他身后，則是跟著另一個男人，背著一箱子紙板和炭筆，懷里還抱著一小包面團。

“老郭，拿些面團給俺。”老姚扔掉一塊灰撲撲的面團，又去取新的。

無論多少次，這一幕都看得老郭心疼。

從懷里拿出油紙包的面團，揪出三指握的大小。

遞過去說：“老姚啊，這可是糧食啊，你就不能省著點用？”

“省不了。”他把畫錯的地方修正之后，解釋：“以前大工要是畫錯寫錯，整紙作廢。那紙耐水，墨也是，作廢一張的錢，足夠買好幾斤白面了。”

“你瞧現在這樣子多好，用一小團面救了無數張紙。”

看老友還是一臉肉痛的樣子，他開解道：“那物料倉庫你也見了，初陽城壓根就不缺這點白面。俺們是要搞大工程的，你就別計較這種小事了。”

老郭知曉初陽城的豪橫，這點確實無法反駁。

但就這么丟掉了，他實在很難接受。

從初陽城到小臺村不過七里地，車隊愣是走了大半個時辰。

主要還是山路難行車，還載著10石重的巨型鋼釘。

看著小臺村那個同出一脈的“小城”，老姚對沉默許久的老郭說：“嘿，你不是心疼面團么，俺給你說個讓你更心疼的事。”

他指著城墻說：“你知道縣里的城墻是用什么筑造的嗎？”

“青磚咯，還能有啥子。”

“那么黏合青磚用的是什么？”

“灰漿咯，就是用石灰、黏土和沙子混合起來東西，真當俺啥都不懂撒。”

“老郭你是懂點，但不多。”老姚捏了捏自己手中的面團說：“你說的那東西只能叫三合土，還要往里頭加入糯米熬成的漿汁，才是修筑城墻用的灰漿。”

“只有加入糯米后的灰漿，才能把磚石黏合得更牢固，才有那樣堅固的城墻。”

“所以別老糾結這點面粉啦，物盡其用便不叫浪費。”

老姚想用這事開導老朋友，卻見老郭望著高大的城墻，露出了更心疼的表情。

嘖，你這老貨，油鹽不進啊！

從小臺村到汾河這段路較之前好走許多，需要老姚專門停留下來寫寫畫畫的地方不多。

拐進官道，路況有了非常明顯的好轉。

只不過車上拉了比較沉東西，人沒法上車，行至陽涼北關，又用了一個多時辰。

車隊去的不是關口，而是東岸的衛城，也就是守關士兵屯田和家屬居住的地方。

毛驢和騾子拉板車不咋滴，但數量一多起來，那就不同了。

100輛板車排著一字長蛇陣駛進了衛城，惹得里頭的人紛紛跑來圍觀。

老姚看著“低矮”的城墻，看著衛城里那些土屋茅舍，重新回想起第一次見初陽城時的感觸。

再看那些面露菜色的士兵家屬，他打心底里做了個決定：俺一定要入初陽城的戶籍！！！

而車隊里還有三人，從車隊駛入衛城開始，便一直處于懵逼的狀態。